自序
人過中年,千種感悟,體會了五味人生,也學懂了感激和珍惜每個出現在我生命裡的人。夜闌人靜時,我常常不由自主地懷舊起來,回憶幾十年來和老娘相處的點點滴滴,以及老娘帶給我的人生礪煉。生命是老娘給我的。沒有我的老娘,也就沒有人世間的我。
感謝老娘把我帶到這個繽紛的世界,讓我感受大自然的四季輪迴和百味人生。老娘教會了我在黑暗中百折不回地堅毅前行,走自己的路,跌倒了再爬起來,不輕言放棄。
老娘的歷史,像一本微微泛黃的書卷,打開這本書卷,內容豐富,情節跌宕。我至親的老娘,你往生三周年後,自然而然地走進我的回憶,思緒如自來水一般流瀉於我的筆端……
老娘生於一九三四年,她是老爸的小老婆,按現在的話講叫二奶,是一名典型的客家農村女子。據我考證,客家人大多地處閩、粵邊遠山區,這個群體是歷史上幾次移民運動而形成的。客家女的生活背景一直以來和其他婦女有所不同。自古以來,男耕女織,男人負責重體力勞動,女人負責家中手工類較輕的勞作是天經地義的。而客家的女性卻從來都肩負著男人和女人的雙重重擔,既要做母親,還要做父親。產生這個異常情況的原因是,客家男性主要以讀書經商為正業,不事稼穡,遠離庖廚,這樣的結果就導致了男性勞動力的大量缺乏;自然而然,料理家裡家外、哺育孩子、照顧長輩這些事情都落到了女人身上。這種一肩承擔的局面也磨練出了客家女性勤勞、堅強、勇敢、能幹等等的讓人敬佩的品質。在艱苦、不公、惡劣的情況下,客家女性慢慢地被磨練成了一群「鐵一般的女人」。英國著作《客家人種志略》稱:「客家婦女是最優美的勞動婦女的典型。」客家婦女集中體現了刻苦耐勞、堅毅頑強、聰明進取等優秀品質與精神,我的老娘作為其中一員也不例外。
老娘堪稱客家婦女中的客家女,典型中的典型代表:勤奮能幹,自信堅強,喜歡冒險,從不服輸。她摒棄了中國女性的傳統思想,打破了自古以來中國女性三從四德的枷鎖。人到了中年,還有勇氣離開丈夫和孩子,遠涉重洋,到陌生的異邦追尋和實現她的人生自由和理想。
當然,老娘心中封建思想根深蒂固,和所有舊式家長一樣,她常常希望四名子女永遠像小孩般陪伴左右,恭敬孝順,唯命是從。哪怕子女成家立室,年過半百,她仍希望大家永遠生活在她的羽翼下,永遠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大事小事全部由她規劃指揮。可是,事態的發展常常違背老娘的意願,四個子女各有各的生活軌跡:
老娘的大女兒阿菁—我姐姐—為了遠離家庭的束縛,遠離老娘的霸權統治,早早選擇做過埠新娘,離鄉別井,到美國尋找她的異國夢去了,平時僅僅靠著長途電話與老娘保持關係;
老娘的小女兒阿亭—我妹妹—完全遺傳和繼承了老娘的我行我素基因,性格獨斷獨行,剛成年便選擇了獨門立戶,離開老娘的視野,在自己的小天地裡過著平淡的生活;
老娘的小兒子阿文—我弟弟—是老娘精神的擁躉,他對老娘言聽計從,言必稱是。他與結髮妻子育有一子,弟弟自稱是老娘的奴隸,不離老娘左右,但被老娘罵得最多的也是弟弟。當然,弟弟甘心被老娘責罵也是有報酬的,他常常從老娘那處獲得豐厚的打賞!
老娘的大兒子—那就是我,阿浩。客家人一直有重男輕女的傳統觀念,長子在家庭中一言九鼎,地位舉足輕重。然而,我們家沒有沿襲客家人這個特點,家庭老大一直由老娘獨自擔當。我選擇了用生物化學的平衡理論,在吵吵鬧鬧的日子中仍希望能維繫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但結局往往事與願違,令人唏噓。我常常盼望曙光、盼望黎明,我想,晨曦微露,那標示著新一天的開始了;我想,在晨光的沐浴下,所有昨天擁有憂煩的人都會忘記一切的不美好。我企盼上天的安排,等著老娘有朝一日幡然醒悟,做我們慈愛的母親,做老爸溫柔可人的妻子,其餘,我無能為力。作為她的大兒子,我已竭盡所能,能做的都做了。
我從未想過要做老娘心目中的孝子,也沒對她唯唯諾諾。我從小就不認同老娘的唯我獨尊,得理不饒人的性格。她在家中說話時往往很難有心平氣和的時候,永遠是粗聲大氣、大呼小喝,沒有一點兒女人溫柔。在我的印象中,老娘從沒有抱過我,記憶中,再努力也回憶不起和老娘獨處時特別溫馨、和諧的畫面。拉斐爾的名畫《母與子》中,聖母瑪利亞懷抱著小耶穌的那溫馨、恬靜、慈愛的畫面,一直是我內心深處溫暖的憧憬。現實中,我沒有享受到這樣的母愛。
生命影響生命,一個人影響另一個人。從生物體的角度看,生命的作用在於傳承。我常常思考應怎樣正確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培育下一代是父母的天職嗎?怎樣才算是稱職的父母?
父母已經遠逝,我感激和珍惜與他們一起的日子,以及那些迂迴曲折的精彩回憶。本書描述了我老娘的傳奇和不平凡的人生。
我用我的視角,把老娘風起雲湧的不凡一生寫出來,藉以紀念老娘,同時直抒胸臆。對過世的老娘,我也不想美化誇大,有瑕疵的真實總比虛假的完美好。真實客觀的記錄,是最真誠的福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