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毅力,主導她的一生
楊芳芷,堅守新聞崗位四十年,退休時,她說:她不算是傑出的記者,但可以問心無愧、坦蕩蕩地說,是個敬業、有職業道德的新聞從業人員,「一路走來,始終如一」。她的自我肯定,也是我認識的楊芳芷,堅毅、豁達、平實、坦直。
我們在中央通訊社共事十一年,很長一段時間,是國內新聞部僅有的兩個女記者,都是剛從大學新聞系組畢業的「菜鳥」,男記者也不多。一九六○年代的中央社,採精兵制,嚴格培養每一個記者都能獨立作戰,國內外發生重大新聞,新聞媒體可能派一組人採訪,中央社還是採訪記者和攝影記者各一,在「每分鐘都是截稿時間」的壓力下,採訪告一段落,立即回社(那個年代沒有電腦)撰寫新聞,力求正確、完整、迅速,提供給國內外各新聞媒體。
中央通訊社,是中華民國國家通訊社,也是唯一能和世界各國通訊社,簽訂合約,互相交換新聞,並派駐記者的通訊社,備受國內外媒體尊重。
芳芷和我,很幸運在中央社的輝煌年代,加入這個既有家的溫馨,又有高水準工作要求的新聞園地,我們都見證了多多少少歷史事件,留下深刻的人生印記。
走過漫長的新聞路之後,楊芳芷毅然退出職場、開始過她逍遙自在的生活,她喜歡歷史,旅遊各地,以報導文學紀錄下她走過的名山,古城的所見、所聞、所思,這一系列脫出新聞報導的作品,流暢、生動,也呈現出她生命中的豁達和愉悅。
邁進人生另一階段,她沉澱下來,有了思考空間,「尋根」的意念慢慢浮現,她回到久別的故鄉,到台北平溪看「天燈」,徘徊汐止老街,尋找記憶中的街景風貌,過往的人與事,融入少年的記憶,芳芷開始動筆寫自己。
做為礦工的女兒,不是宿命,也不一定悲慘。芳芷成長的這個礦工家庭,除了貧苦,還背負著那個年代的台灣傳統習俗。父親入贅顏家,很早就失去語言權,不過問家務事,沉默盡到養家的責任,在他女兒成長的過程中,他扮演的是一個旁觀者。「我很少想起老爸,生前或死後。」芳芷驀然發現對父親是如此陌生,她試探從親友敘述中,拼出父親的身世,或因年代相隔久遠,識者多已凋零,既無法追根慎遠,楊家的「族譜」僅始於住在台灣北部的父母這一代,對芳芷來說,也許有點遺憾,但也達成她的心願:留下這本「回憶錄」,給旅居美國與故鄉已漸行漸遠的失根兒孫們。
芳芷的母親出生在台北平溪,十三天後送給汐止顏家當養女,她剛毅、果斷,急燥。十六歲被迫結婚,當礦工的丈夫收入有限,她從一個受寵的養女,一下子掉入精神與物質都極度貧乏的痛苦深淵中。大半生需要打工協助家計,她無法了解,這個排行老二的女兒,如此不顧家計艱難,死要念書,完全不能體諒父母的無力與無奈!
芳芷是一個不肯輕易認輸的女孩子,在這樣艱困、婦女被歧視的環境中,她始終堅持一個意念,一個夢想:上學,讀書。她聰明、機靈,功課好,又懂得善用機會,躲過母親一次又一次的脅迫,縱使被打,也不屈服。她逃過賣做養女,淪入風塵討生活的命運。高中畢業那一年,是她人生的轉捩點,她仍運用過去的「升學戰術」,以考取學校,讓母親不得不接受既成的事實。她順利考取國立政治大學新聞系,這次母親堅決不放手,事先安排好當地一家公司,芳芷只好去工作。
命運之神,對芳芷很厚愛,就在政大開學前夕,她得了胃病,母親到處求神拜佛,找人算命,沒想到算命先生的一句話:「有才氣,唸書才會健康。」改變了母親的成見,讓一個貧苦礦工家庭出身的女兒,成為楊家第一位大學畢業生。
芳芷七十多年的人生歲月,一半在台灣,一半在美國。細讀《根在水返腳》各篇章,我發現她略過幾段她的人生際遇,譬如,如何熬過一段不美滿的婚姻?如何移居美國,獨力肩負起教養三個兒女的重任?她得了癌症、她動過手術,她如何走過又如何克服?她把這段椎心刺骨的心路歷程,淡淡回了一句話:「命運對我是慈悲的。」
楊芳芷,用她的毅力,主導了她的一生。
資深媒體人 黃肇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