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詩是人間的惆悵
在疫情蔓延的春天,苦悶變成常態,懷疑占滿生活,處處留心警戒,好像重新定義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與距離;相互指責,以防疫之名的限制措施,重新考驗了道德的界線和法律的標準,這一切都讓2020的春光變得冰寒,希望成為絕望。在這徬徨的日子,靜居在家,讀書寫字,幾乎是非常可貴的享受,而在此際,讀到了徐行(鍾永興教授)的詩集《琉璃•邂逅》,似乎讓我忽然看到自我衍生的煩惱,他說:
真的別再向前走去
前方沒有荊棘藤蔓
牽絆離人的腳步
沒有殞命的懸崖幽谷
可是別再向前走去 (恐懼向前)
此際我心究竟恐懼疫病、還是恐懼本身?或者根本一切只是藉口,真正恐懼的是對未來的徬徨?
《琉璃•邂逅》是一束豐美的詩,當中作品時而抒情、時而探理,有自身對生活的體驗情意的感受;也有心靈徹悟,由智慧而生的舍利子。詩中以低緩而悠長的語調訴說生涯的故事,悠悠領人沉浸於包蘊永恆的剎那。讀他的詩集,彷彿看見了人間的悲歡與 零落,是一位詩人對當代處境最誠實的回答,掩卷不免使人心頭一悸:
詩從來不是
橫豎撇捺的偽飾
詩 是人間
最不得已的惆悵 (最不得已的惆悵)
人間的惆悵是甚麼呢?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或是徒勞於追尋夢想的回首?熟悉鍾永興教授的人應當知道他是一位殖養深厚的儒學學者,尤其精於宋代思想哲學。宋儒也作詩,但宋儒之詩多半說理太過,道氣偏濃,於詩之真味霍然有失。但《琉璃•邂逅》一集,出自真性真情,同時善於借擬景物變化而產生詩的「興」趣,如:
沒辦法討厭雨聲
它是
奏響回憶的發條 (雨聲)
墨綠色風鈴
聽它矜持地
被故鄉吹來的風
徐徐 敲響 (風鈴)
這些饒具詩趣的小詩都作的使人會心一笑,同時又深深一嘆,那觸及於感情深處的力量,使人低迴不已。
鍾教授才學兼美,在學術研究外以其豐茸的情思創作,為生命留下了用字鑄成的深刻軌跡,細味之餘,或許我們還是該慶幸,有詩,能安慰人間的大惆悵,雖然詩外的世界風雨依舊。
徐國能,2020,春
(徐國能 知名作家、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教授)
自序
一張琉璃船票,引渡俗塵邂逅
我不刻意追求佛道,佛不盡然是當下世界的實體存在,韓愈、朱熹對佛的抗拒都有其憑藉的道理,我無以迴避在塵俗裡打滾。我卻也不詆毀佛道,因為「苦」、「欲」、「貪嗔痴」確實都是擾亂心田的毒物,走在生命旅途之中,夾帶幾分俠氣,可顯得逍遙瀟灑,再帶著幾分禪意,便更懂得緩緩徐行,也能增添從容與諧趣。我情願處在一種似佛非佛,似道非道的朦朧狀態,對佛家認定是夢幻泡影的那種虛妄,不必趨之若鶩,也不必視如敝屣,在濁世裡仍須殫精竭慮,去涵養一種去執的淡然。我不樂於把調子唱得太高,把自己變得慈眉善目,人畢竟不是佛,難以脫離衣食住行、灑掃應對,只是親疏愛恨的血肉之軀。可人生又需要有某些追求,並且在追求的過程中保持虔敬、優雅,不流於汲汲營營。充實人生不會是一門太輕易的學問,這門學問恰恰可奠基於哲理、宗教、信仰,若從這樣的面向談起,佛家義理終究不是身外之物。
寫新詩、讀新詩的感受,有時跟佛家概念竟巧妙地相似,一是「虛實之間」,二是「緣分」。首先、佛教的苦集滅道、三千世界,都是往形上世界建構,可視為信仰與寬慰,但無實體、難驗證,雖說是「虛」,其建構宗旨卻又為安頓人間苦難,這個面向則是「實」。我寫新詩的感受,詩句裡頭的朦朧、浮誇、意象、觸動,有時也看似「虛幻」,取材範疇卻是根據在人間的親身遭遇,任何觸動心弦的起因,無論風吹葉落,或是一顰一笑,這些經驗都是「真實」,所以我把詩的意境安放在某種「虛實之間」,這便和佛家的世界觀相似。其次、佛家的渡化講「緣分」,人世間的聚散離合、遠近親疏都講緣分,寫詩者、讀詩者之間也有「緣分」,讀者從不讀詩到讀詩就像緣之生成。從剛開始讀不懂詩,到後來能讀到會心一笑的程度,就像緣的成熟及深化。
新書問世有其艱辛,除了作者本身的勤勉,還得仰賴出版社、藝文界友人大力支持,在此特別感謝邱鎮京教授的提攜,感謝徐國能教授在百忙之中仍費心撰贈推薦序文。這是筆者的第二本詩集,收錄新詩共計一六四首,寫作時間從2019年的2月到11月,又因2019的年初時去看了場琉璃佛像的展覽,頗有感觸,便靈機一動以「琉璃‧邂逅」為書名。在這本書的詩作品當中,我開始嘗試運用如形塑、破裂、碎片、聲音、琉璃、光影等等,以往較不常出現在詩作裡的意象,或試圖以較多樣的形態,去描繪人間的聚散離合。最後期盼藉由這本詩集的出版,送給自己一番新氣象,贈予讀者一抹新色調,祈禱人世間和平安康。
徐行 於桃園
2020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