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宗頤序
孫子有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敗。」此謀攻之要道,知勝之樞機也。治學之道,亦何以異是。西方之言學,其考論吾華文字史事者號曰漢學,以西方之人而熱心究遠東之事,蓋彼欲有知於我,此學之涉於「知彼」者也。
返視吾國人之有志於究心西事者,乃寥若晨星。庸或有之,留學彼邦,略涉藩籬,歸國而後,棄同敝屣,多返而治漢學,稍為「知己」之謀,輒以兼通東西自詡,實則往往兩無所知,其不每戰不敗者幾希?
近世學風,流弊之大,國之不振,非無故而然也。
閻宗臨先生早歲留學瑞士,究心西方傳教士與華交往之史事,國人治學循此途轍者殆如鳳毛麟角。其所造固已出類拔萃,久為士林所推重。抗戰軍興,余任教(無錫)國專,自桂林播遷蒙山,復徙北流,與先生嘗共事,頗聞其緒論,心儀其人,以為如先生者,真有志於「知彼」之學者也。嗣先生回山西故里,終未能一展所學,憂悴而繼以殂謝,論者深惜之。哲嗣守誠世兄頃來書謂經已勼集先生遺書刊行在即,平生著述,自此可以行世,沾溉後人,為之大喜過望。不揣固陋,略序其耑,為陳「知彼」之學之重要,得先生書以啟迪來學,使人知不能以「知己」為滿足,而無視於「知彼」,則不免流於一勝一負。庶幾欲求操勝算者,不至於南轅而北轍;則吾文之作或為不虛,亦可稍慰先生於地下也乎。
丙子春於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