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禪畫盛行於南宋、元時,因被文人士大夫批評、排斥,嫌惡其「粗惡無古法,誠非雅玩」、「僅可供僧房道舍,以助清幽耳」, 到了元末、明初楚石梵琦禪師之後,已罕有所聞了。明初浙派以戴進為首之文人畫大興,而後吳門畫派繼之。一百多年間,出了不少繪畫名家,諸如:戴進、吳偉、藍瑛、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陳淳、謝時臣、沈仕、陳鶴等畫史有載之名家。雖然此等之畫家,均名列文人畫家之屬,然其中如沈周、陳淳之畫,風格偏属「逸格」,尤其是彼等之花卉蔬菓類畫,為所謂之「寫意風格」,此風格影響徐渭甚巨。
徐渭之繪畫無師承,但他身邊不乏繪畫大家之師友,長年的觀之、摹之久而自能畫,尤其是其嘗自言:「吾書第一」,彼以(狂草)書入畫,也由於徐渭之無師承,使得其畫之風格自由、自在, 無定限;更由於其個性孤傲、狂狷,其畫更是狂放、瀟脫。旅美高居翰教授言其:
「狂放的筆勢和自由的水墨揮灑,早已毫無形象可言。有些段落如果分開來看,根本看不出其代表何物。如徐渭的山水與人物,筆墨的揮灑在整個意象中只具有暗示作用, 而其暗示性則是部份源自於觀者對那些形象看起來很類似,但筆法卻較傳統的畫作的無意識記憶。」
其所繪之山水,筆意縱橫、不拘繩墨;所畫之人物亦簡潔、生動。其筆法奔放、簡練,墨法乾筆、濕筆、潑墨、破墨兼用。筆意奔放、蒼勁中姿媚躍出、風格灑脫,恣情洋逸,自成一家, 開展出一派「水墨大寫意畫」,影響自明末、清代以至於民國近現代。
徐渭承襲了梁楷之「減筆」、「潑墨」、牧谿之「隨筆點墨、意思簡當、不費妝飾」、倪雲林之「逸筆草草」,打破了人們對於自然界之物象的固有形象之認知,創造出一種抽象之感知― 「舍形悅影」。更由於徐渭的學佛習禪,彼自謂其「半儒半釋還半俠」、「往從長沙公(季本)究王氏宗(陽明心學),謂道類禪, 又去扣於禪,久之,人稍許之。」言其糅和了儒釋道三家,尤其自詡其學禪有得,陳傳席教授也同意云:「徐渭之禪學的功力為當時人所公認。」
縱然如此,大家一定還是非常得好奇:到底徐渭有無開悟? 其開悟之程度如何?依筆者之觀察、理解是:徐渭是有所開悟, 但尚未徹悟。大凡習禪之人皆知,每一個人在修習的過程中,均會有無數次的小悟,甚至於偶有大悟,然而要徹悟則需看其根器及機緣了,徹悟之後還需一段長時間的保任(保持任運),才算得上真正的徹悟,行住坐臥時時皆以「平常心是道」,才能成師作祖,徐渭絕無到此境界。他因一生困頓、坎坷,心存不平、忿恨,但因習禪有得,時而能藉由詩、酒、書、畫之宣泄,而「放下」此不平之心,「放下」就是一種禪境。然而並非徐渭之每一幅「水墨大寫意畫」均具有禪意、禪境,他的畫也有一部分是為鬻畫換米而作的,帶著無奈與幽怨;一部分是為應酬償酒而作的,有著市井之氣;但也有相當一部分是具有禪意、禪境之畫作,觀者須別具一隻眼―「禪眼」,來揀擇、觀看!
一直以來大家皆以文人畫、水墨畫、寫意畫的視角,來探討、觀看徐渭的「水墨大寫意畫」,研究他的筆法、墨法;甚至他的生平―神童、叛逆、落魄、發瘋、殺妻、入獄;並拿他的精神分裂、自殘來與西方荷蘭畫家梵谷(Vincent Willem van Gogh, 1853-1890, Dutch)作比擬。然而在徐渭之「水墨大寫意畫」中, 有很多是「以禪意入畫、以畫示禪境」的禪畫。本書將以禪的視角,來分享筆者觀看徐渭畫中之禪意、禪境之感受,並略述其畫中之禪意與禪境。然而禪意為不可說、禪境為不能狀,僅能請觀者自行意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