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賈馨園
說起和包珈的戲緣和文字緣,也有些年月了。
在銘傳讀書時,包德明校長很重視平劇,每年校慶都會由學生社團演出。
第一次我們同台是《四郎探母》,指導老師是大鵬「戲包袱」馬元亮,可真是知人善任,知道包珈不擅唱,讓她來個守關的二國舅,而大國舅是當時以西洋歌曲風靡校園的黃曉寧擔綱。這兩個青春少艾的女孩,鼻子上抹了塊白粉,在台上一哼一哈,出場的一句「刀出鞘來弓上弦」,就把台下給逗得樂不可支。
再一回是演《鴻鸞禧》,她仍是和黃曉寧搭檔,飾演桿上的(乞丐),輕鬆逗趣就沒的說了。次日《華報》的戲評,讓這兩個叫花子占了一大半。
還有回演《宇宙鋒》,包珈飾女角身邊的啞奴,原本屬陪襯角色。此劇是由青衣祭酒秦慧芬老師指導。我們秦老師指點梅派青衣無數,還真沒教過這個啞奴的角色。包珈一旁算是附排。我們包大爺又煩請了大鵬花臉孫元坡加工整飾,孫老師不負眾望的教了些搶鏡頭的竅門。結果這個配角丫鬟,在場子上如穿花蝴蝶翩翩飛舞,把「趙女」的戲搶得快唱不下去了。
在早年平津的戲曲圈,包府絕對稱得上戲劇世家。打從包珈伯父包丹庭先生以來,其文武崑亂不擋的精湛藝術成就,就享譽一時。雖是在票界,可深得內外行的一致推崇。
包伯伯緝庭先生來台後,除了對當年富連成史實和人物的記述外,其時活躍在台灣舞台的演員身影,在他筆下也多有詳敘。而在劇評界,他的一支健筆更是權威。
一九五○到八○年間,那是台灣京劇鼎盛時期,由大鵬、海光、陸光、明駝、大宛等劇團在劇院輪番演出,次日報端就看得到包伯的精闢評論。在〈細說北京包家〉文中看出,大陸易幟後,留在北京的包家,在戲劇圈依然活躍。
包珈入中視後,導播生涯自然仍圍繞在戲劇圈子。她婚後,夫婿郎雄後來更是在國際上享譽盛名的影帝。我工作地點在仁愛路上,和中視近在咫尺,過道上偶會碰到。那時我正引進戲曲,又辦了以藝文戲曲為主的《大雅》雜誌,包珈的大作開始經常躍登其上。文字輕盈,內容又豐沛,文章一經登出一片叫好。
〈「華報菊壇」憶往〉中,當年活躍在戲曲文壇作家們的影蹤,均躍然於文字中。她更以側鋒角度來描繪舞台上的幾位名角,如孫元坡、孫元彬、馬元亮、胡少安等,融入了和他們之間那分無間的親情,筆下的演員哥哥們,都呈現了別然的靈動。
〈黃金三角〉更是引人入勝。郎雄、李安、徐立功,這堅硬的三角聯盟,台灣的電影因之躍上了世界舞台,更成就了李安這位台灣之光,國際奧斯卡大導的輝煌。而後郎雄的故去,她的哀傷,也一字一滴迷漫在《大雅》的文字中。
近年包珈更可愛了,宗教的洗禮,世事的閱歷,塑造了她成熟的人生。這些年常在FB上看她寫「中視」生動的往事,筆下輕健,兼帶無盡感懷,描繪著她記憶裡的豐沛點滴。
包珈,我們多幸運曾走過這麼美好的路程。願大家都「硬硬朗朗」,永遠光華蘊澤。
自序
包珈
上世紀中葉香港《大成雜誌》主編沈葦窗先生經丁秉鐩先生介紹,邀請 先父包緝庭先生在該雜誌寫稿。其中有一篇〈我的大哥包丹庭〉,頗為轟動。多年後我的銘傳學姊賈馨園女士創立《大雅雜誌》,找到我要轉載這篇文章。(當時沈伯伯、丁伯伯和 先父早已故世多年,《大成雜誌》業已絕版。按法律須經後人同意方可轉載。)這篇文稿登出後,讀者反應頗佳。賈姊隨即向我邀稿。我是個粗枝大葉,不通文墨的電視「女工」。哪會寫點什麼文稿?
賈姊說:「妳就寫妳這幾十年來在包伯伯身邊,經歷的人和事就好了!」
於是就有了〈北京包家〉和〈老伶工大英雄〉出現在《大雅雜誌》上。這兩篇都多多少少談到昔日上海、北平的一些人物,引起大陸讀者的好奇,銷路稍微增加了一點。賈主編一再來電,叫我在工作之餘,多寫幾篇……我兒時記憶,除了孫氏昆仲,只有《華報》那些位前輩叔叔伯伯。連寫了兩篇〈《華報》憶往〉,還讓馬芳踪叔叔補足我的不知!後來主編又要我寫寫現代的「李安、徐立功和郎雄」的故事,就這樣,幾年下來濫竽充數,也在《大雅雜誌》上補白好幾篇。
《大雅》「收工」後,又在老友殷葦婷部落格上塗鴉一陣。網路交通無界限暢通,也因而找到了當時分別了五十多年不見的小學同學。歡聚之餘,他們一定心裡暗笑:「這個當年班上最後一名的劣等生,還忝不知恥寫作文上雜誌!」哈哈哈!年紀大了,大夥都給我留面子,還一一鼓勵我,繼續筆耕。於是一直在FB上絮絮叨叨寫個不停,累積了更多「前塵」往事。
去年(二○二二)文史大作家蔡登山先生為了編篡劉伯伯豁公先生出版的《國劇叢談》集冊,詢問我可有庫存舊籍?後又問我可有 先父文稿?我只有 先父經年累月攢存「自民國三十八九年到七十一年的國劇演出劇目戲單」,急於在我有生之年交付一個可傳千古的單位予以保存。蔡先生說:「我去找包先生的文章,妳同意後,我請出版社出版。庫存戲單也一併交出版社以電子檔案出版。妳意下如何?」有這種好事,我當然:「好!好!好!」一切水到渠成。
蔡先生當年也是《大雅》的讀者,知道我曾胡謅過一些文字,順便介紹給秀威資訊宋總經理政坤先生,承蒙不棄。特別請孟編輯人玉小姐為我編輯,修改錯字、潤飾語句。
我的文稿都是我身邊個人記憶、經歷的事件,或許有些年代久遠,記憶力錯誤,敬請當事人或後代子女不吝指正為盼!!
為了出版,我特別又加了幾篇,如:談「中視小生」,原是要從我參與的連續劇──一九七二年《海燕》時代的梁修身,談到一九八一年《天涯赤子情》黃仲崑、一九八三年《少年十五二十時》張晨光。可惜後來在梁修身成名後,我們沒有再多機會合作!他的「成功史」我不敢貿然記述,寫的驢唇不對馬嘴,錯誤百出反而不好。只好犧牲了中視第一代「培育出的小生代表人物」。(吳風演《情旅》、金滔演《春雷》,都是已成名後才進中視,關勇藝專畢業後演《心橋》,是我前輩劉之媛、王益秋、蘇倩金她們做的。那時候我還沒進導播組呢!)但是我永遠記得《海燕》錄影完工後,身材魁武的梁小生規規矩矩給我鞠躬,道謝:「謝謝您這段日子的照顧,希望有機會再受教……」當時我這菜鳥小AD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啦!!事隔幾十年後孀居的我,一日獨自在遠企地下室尋覓午餐。恍恍然只見一位高大英俊的帥哥走向我,又是深深一鞠躬:「好久不見!您好嗎?這是我的家人、我們在這兒吃飯。」哇!金鐘大導演、金馬影帝!頓時傴僂的老嫗忽然成了眾人注視的目標:「她是誰呀?梁大導演對她這麼尊敬!」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以曾經和他合作過為榮!看到他在影視業上的成功;對唐冀導演執弟子之禮,生前死後禮敬師父。學習上世紀二○年代「梨園行」中對前輩的禮數。我敬佩「梁小生」到「梁大導演」的敬業學習精神,他的成功是一分分耕耘、一步步努力得來的!是深深值得現在年輕人學習的典範。這次我雖沒有「專文」記錄梁修身,但在此序言特別向讀者介紹、報告這位優秀的表演藝術家不為人知的一面!
有關「餐飲吃食」部份,我的DNA中有濃濃的「好吃」基因嗜好,小時候跟著 先父吃遍台北北方小吃。後來又跟著 先義父母詹慧剛先生夫人到處光顧閩(福州)、粵、滬、湘館子。義母潘美娜女士更是廚藝高手,每天指導家中「張班長」燒菜。我聽到有家宴召喚,就早早赴府學習!
婚後 先夫郎雄兒時在揚州長大,伺候家翁每日「早上皮包水、下午水包皮」(上午吃早茶點心、下午泡澡堂,都是──在談「生意」),養成了他也非常熟悉江浙菜餚。可惜年輕時,有吃的本錢──身體好,卻因軍餉微薄很難吃上一回,後參演電視劇收入略顯豐腴,但缺少同好「食伴」。成家後,我們就到處去吃,回家就練習著操作──郎雄就是我餐飲的「人體實驗室」。電視上美食節目各位老師和大師傅們都是我的烹飪老師。我們窩居雖小,但是三不五時,賓客盈門。我按照我AD老師劉之媛女士──後嫁入歐府,當了外交官夫人──講述:宴客法則之一,需記錄下每次的宴客名單和菜餚,於是我就有了一篇〈談請客〉,並附上「包珈在家宴客菜單」。疫情前手腕受傷,加上舊傷頸椎間盤凸出,無力舉鍋動鏟後,也只能看看昔日菜單,回味一下過癮了。
我這輩子雖不是「叼著金湯匙」到人間,但父母一九二七年結婚,失產五次,一位僅活下來「小乖姐姐」,也在未滿四歲因流行病夭折。好不容易四十高齡才來了我這「討債精」,萬般寵愛在一身。來到台灣更是感謝老天爺──讓我受到良好教育,讀到當時一等一的學校。有幸和「懂吃懂穿」的「世家子弟」同學,受到一些薰陶。一九七○年進了電視台後,我更是如魚得水。一輩子的黃金時刻三十四年在「聽聽歌、看看戲、罵罵人、拿拿薪水」電視「女工」生涯中度過。那時候,人生再大的憂愁、煩惱、病痛,我都認為是「生之旅」節目單上的一項必經之路,「Run Down」上的一個項目(Item)而已。直到離開了「中視溫室」,又在「大社會」上閒逛了七八年,方知「外製作人」的不易。
二○一二年「癌君」來訪,我才真的從職場卸甲歸田。病後投入天主教聖堂「導覽志工」,學習許多宗教理論、歷史、建築、聖像、聖畫、禮儀、規範、梵諦岡神職組織……,增長許多平信徒(宗教術語,指一般普通信徒)不易深究的、天主教「大學問」。這才知道為什麼在電視上擅演土匪頭子、一代暴君的郎雄,得以那麼容忍我在家中的囂張跋扈──原來都是天主教義在護佑著我!審視他生病,我要負極大責任:吃得「太」好,濃油赤醬危害健康多多。我餵養他的不是「佳餚美宴」,而是點點滴滴的「毒素危餐」!怪不得二十一春秋過去了,我仍苟活於世──他在嫌我呀!
現年近八十,白髮蒼蒼、一個摩羯座「喜好工作」的老婦人,還能當「鍵盤俠」娓娓道些前塵往事,夫何可求?此生足矣!
二○二三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