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古人形容瓶頸狀態曰「騎虎難下」,這個形容詞當初不知道是誰第一個想出來的,入骨到三十三天。夫一個人騎到虎老爺背上,那才真教作難。繼續騎吧,試想一想那玩藝既無鞍蹬,又翻山越嶺,誰曉得牠跑到啥地方?而且,騎到最後還是得下──多半是忽咚一聲,跌了個狗吃屎。可是下啦反而更糟,虎老爺回頭一口,尊頭就進其尊牙。
柏楊先生寫雜文寫到今天,已出版了大著《倚夢閒話》、《西窗隨筆》、《雲遊記》,每寫一集就等於在虎老爺背上騎了一年,抓住虎鬃,汗出如漿,淚落如雨,又疲又累,又急又怕,連尿都順著褲襠直流。一面不斷向觀世音菩薩賭咒曰:「以後永不敢再寫啦,如不革面洗心,定遭橫報。」一面抽冷子往下跳,也曾跳過了幾次,可是腳底板剛挨了地,一個鷂子翻身,又縱了上去,非是捨不得虎背,而是一旦稿費斷絕,老妻幼孫,啼飢號寒,比吃了我還慘。這就是中國文人的嘴臉,悲夫,進也不得,退也不得,停也不得,往旁邊讓讓也不得,怎不牽腸欲斷,永無已時乎?
是為序。
柏楊戊申年春王正月台北柏府
前言 柏楊
我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儘管一生有過太多坎坷折磨,卻仍然充滿這種感受。
就在我八十歲生日,文化市場低迷,「全集」之類沒有人敢再嘗試時,遠流出版公司董事長王榮文先生用最大的魄力,斥資出版我的全集,僅這件事,就何等幸運。按照傳統文化的常態,文化人總是在身後,才會有朋友們為他整理遺稿,集資付梓。如今,我竟能親眼看到自己寫作終身的成果,讓我覺得備受榮寵,深受知遇。
整理一位文體繁雜、又多產作家的全集,是一項艱鉅,而又浩大的工程。這套全集,光看一遍都是沉重的負擔,更不要說還加以分類、搜證、編輯,導讀。現在,由學養深厚,名重士林的李瑞騰教授主編,他治學嚴謹,論析精闢,加上為人認真而熱忱,使我這個作者,在他編輯的全程中,從旁吸收和學習了很多,這又是何等幸運。
榮文先生、瑞騰教授是我數十年的忘年交,我們的友誼和志業,一直隨歲月成長。得此夥伴,不虛此生。
八十年光陰荒荒,個人的遭遇,不過是歷史汪洋中,一朵小小浪花。我大半生生活在台灣,這段時間,就以整個台灣史來看,最多也不過在書頁上記載一行兩行,甚至連名字都不會出現。可是,就我個人的生命歷程,八十年中,災難居多,一路狂風暴雨,尤其,我從遙遠出生的河南,輾轉來到陌生的台灣,竟遭到十年監禁,幸而,我終於把它轉化成為營養,變成使我奮起的力量,就如我在一首詩中所說:
九天翱翔闖重雷 獨立高崗對落暉
孤鴻不知冰霜至 仍將展翅迎箭飛
還有誰比我更幸運?
最後,我要向讀者朋友說一句心底秘密,如果不是預期並相信出獄後,會獲得各位的肯定和支持,我坐牢的毅力,可能早就崩潰。所以,特別要向各位重複的說一聲:謝謝,謝謝!
二○○○.三.生日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