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聲中》自敘
民國八十六年(一九九七),九十二年(二○○三)兩度花費一些時間整理舊稿,總算告一段落。對我自己而言,最具紀念意義的是五十多年前初來臺灣時的那些作品──係自民國三十八年(一九四九)八月至四十三年(一九五四)八月,共得七十七件,代表我青年時代的境遇、生活、心理狀態和寫作風格。
這些作品,有的已發表,有的未發表。已發表的作品,散見於《臺灣省青年服務團團刊》、《自由青年》、《自由中華》、《更生報》、《步訊》等刊物,我曾分別剪貼在一冊資料簿中,至今仍然保存著。說起來,這冊資料簿本身也滿有紀念意義。它是民國三十九年夏間,友人贈我的一冊《美國八大偉人》(畫傳),由於窮,買不起像樣的粘貼簿來存貯作品,就把它一書兩用了,偉人的姓名及畫像,我不佔用,因此仍可一翻即得。其餘篇幅則貼滿了我各式各樣的短文,也算是「琳瑯滿目」了。未發表過的作品,除了民國三十八年冬在海南的兩篇詩詞,係卞玉玟兄所寄贈外,其餘都是從我的日記簿中摘錄出來。由於原稿筆跡不工整,不清楚,所以我再照原稿重抄一遍,有的並作了註記,說明重抄的年月。
我把這些青年時代的舊作,按性質及時序,分為六類,各標主題如後:
一、海南哀歌
二、思親.懷鄉
三、記事、論述與通訊
四、壯懷激烈
五、殘留日記
六、文藝與閱讀心得
這些文字,當然不是我青年時代作品的全部。譬如說,民國三十九年春,《新生報》曾以「讀書一得」為題舉辦徵文,我撰短文應徵,錄取了,並刊載出來,我也曾剪存過,後來卻因搬遷住所而遺失了。也有幾篇詩作,我嫌語法太亂,用情也太衝動,銷毀了。
在海南的四個月,是段愁病交加的悽慘歲月。感謝卞玉玟兄,他把我在壁報上寫的一首詞和一首詩,抄入他的日記中,五十年後又再抄出來寄給我,使我能再度聽到自己的聲音,也為我的「海南生活」留下一點點痕跡。「思親與懷鄉」的作品,披瀝出我「圓山時代」的生活與思想縮影。由海南來臺灣,由「七洋」到圓山,雖然結束了餐風宿露的流浪漢生活,在所謂「革命學府」裏暫時安定下來,然國破家亡的慘痛,背鄉離井的哀傷,以及風雨飄搖,命運尚在未定之天的憂愁,卻無時無刻不縈結在心頭,悲憤但卻無奈──這心緒,清晰的反映在我的作品裏。我這時也有太多的幻想,〈我的爸爸〉一文,幻想的成分即大於真實。事實上,我父親不是「老兵」,也不完全是「英雄」,只是由於思親情切,我把父親的志節和不幸的遭遇幻想成另一種情境!
青年服務團受訓,行政專修班就讀,陸軍軍官學校暨步兵學校接受預備軍官教育的四年間,是一段嚴厲的考驗。值得自我安慰,我算是順利的通過這一考驗,而且未曾中斷我斷斷續續的筆耕。這期間寫的論文、散文和通訊,列為一類;不同體裁的詩作,則標以標題曰「壯懷激烈」,代表著我青年生活的另一境界。
我有寫日記的習慣,其間也曾中斷過數年。整理舊稿時,發現生活在圓山、大直、鳳山這四年間的日記是完整的。只是在退休之後,不斷的為過多的藏書藏文作「瘦身」工作,忍痛把一生的日記原稿銷毀了。只檢存了極少數的日記,稱之為「殘留日記」。筆跡過於潦草,因而重抄一遍保存下來,原跡也就付之丙丁。
我寫文章,一直都是用本名李雲漢,這表示對文章的內容負其責任。初到臺灣時的作品,除本名外,卻曾採用過三個筆名:風葦、流螢、伯筱。三個筆名,都有我自己才能說得清楚的不同意義。風葦,是象徵圓山時代的心境,願意做一株在狂風中搖曳不已卻始終能堅毅不拔的蘆葦。流螢,是在故鄉讀中學時一位要好同學的筆名,由於戰亂,分開了,為了懷念也是紀念知友,我借用了這個筆名。伯筱,在我流落海南島做學生兵時,一度採用為正名,到臺灣後我就再用本名。為了不忘淒苦的海南生活,有時就署名伯筱。
這些文字,當然不是學術性的。我的學術作品,至民國四十三年(一九五四)十一月升學國立政治大學教育研究所之後,才開始。這些作品,寫作技巧上也還不夠老練,但在精神上和實質上卻發自真誠,有靈魂,無矯飾,是我那段生活史的寫真──我青年時代艱苦奮鬥歷程中的痛苦、哀怨、哭泣以及吶喊、奮進、憧憬等複雜的情緒,一一出現在這些文字中。我珍惜自己的青年時代,因而決定將這些作品彙編為一冊《風雨聲中》,長期保存,作為自己、家人和友人的紀念。
取題為《風雨聲中》,是想反映我來臺及初到臺灣那個時代和環境的特徵。那時代,臺海兩岸的戰火尚未停息,狂風暴雨隨時都可能襲來。圓山山麓的弦歌以及鳳山軍營的磨練,都可能只是風雨前的寧靜。說真的,我們這些心懷孤臣孽子悲憤心情的大陸來臺青年學子,是在「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的情境中,揀來了幸運,壯大了自己。我把這時代中自己留存的作品彙編起來,標題為《風雨聲中》,誰曰不宜?
李雲漢識於臺北文山陋寓懷元廬
中華民國九十二年五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