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喬瑟夫.坎伯死後的幾個星期裡,我不論走到哪兒都會想起他。
從時代廣場的地下鐵車站走出來,我不由得感到擁擠人潮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壓力。我自己在心底笑了笑,忽然想起坎伯曾在這裡經驗到的一個意象:「最新輪迴轉世的伊底帕斯(Oedipus),是接續上演的美女與野獸羅曼史。他正站在四十二街與第五大道的街角,等待著交通號誌的變換。」
喬伊斯認為人類苦難中有所謂的「最大與恆常的苦難」,坎伯認為這看成是古典神話學中的基本主題。他說:「造成所有苦難的原因,就是生命必然會死去這個事實。假如生命被肯定,死亡便無法被否定。」
坎伯肯定人生是一場歷險。當他的大學指導教授試圖把他「拉回」在狹隘的學術研究時,他的反應是「去它的,」並放棄攻讀博士學位,到森林中讀書。他一生持續不斷的閱讀有關世界的書,包括人類學、生物學、哲學、藝術、歷史與宗教。而且不斷提醒他人,了解世界的一條可靠之路,便在書本當中。
我早在八年前就為他所吸引,當時我自己設計、製作了一系列節目,試圖把我們這個時代充滿活力的智者心靈帶上到電視螢幕。我們曾在這個博物館錄製了兩個節目,而透過他在螢幕上強有力的現身說法,共有至少一萬四千名觀眾來函索取對話的腳本。那時我便發誓還要再找他來製作一個更有系統、更完整探索其思想的節目。他寫作或主編了近二十本書,而我感受最深刻們接觸到的,卻是為人師表的那一面。他是個對世界傳說與語言意象有廣博知識的老師,我希望別人也能從這個角度去認識他。而想要與大家分享這個智慧之寶的渴望,便促成了我與他的公共電視對談節目以及這本書的問世。
大家認為新聞記者享有在公開接受教育的權利;我們是確實是幸運的一群,可以不斷接續成人教育的課程。而近年來坎伯是教導我最多的人,當我告訴他,不論我這個學生將來如何變化,他都得負起影響我的責任時。他聽了哈哈大笑並引用一句古羅馬諺語:「命運三女神會引導有志者,隨波逐流的人則被她們牽著鼻子走。」
就像所有偉大導師的教法一樣,坎伯也著重實證教學。他的態度是不喜歡用言語說服別人,去相信某個事物 (唯一的例外是當他向珍求婚時)。他告訴我演說者的錯誤在於試圖「藉言語讓人產生信仰;他們最好是把自己發現的光芒展露給別人才對」。他對學習與生活的喜悅,正是如此活生生的展露給我們了啊!馬修.阿諾(Matthew Arnold)認為最高等級的批判是「知道這個世界上已知的最好事物,然後再把這個已知事物轉化,創造出一股契合真理的嶄新思想潮流」。這就是坎伯的貢獻。只要你聽過他所言—真正認真地聽,你就一定會發現在你的自性中有一股全新的生命湧現出來,以及自我想像力也跟著提升。沒有這麼感受是不可能的!
他同意他研究的指導原則,是去發現「世界神話主題中的共通性,以指出人類心靈中『將自己置身在一個具深刻意義核心』的永恆渴求」 。他對這點表示同意。
「你說的是尋找生命的意義?」我進一步追問。
「不,不,不,」他說:「是去尋找那種真正活著的經驗。」
我曾經說過,神話是一張內在經驗的地圖,它由曾經旅遊過的人所繪製出來的。我懷疑他認可這個來自新聞記者的無聊定義。對他而言,神話是「宇宙之歌」,是「天籟」—即使我們不知曲調為何,我們依然隨之翩然起舞。「不論我們是以脫俗的賞玩之心傾聽剛果紅眼巫醫夢囈般的咒語,或是以細膩的喜悅之情閱讀神祕家老子商籟的簡約譯文;或不時鑽研聖多瑪斯艱深的論證,或突然領悟到愛斯基摩人某個怪異神話故事靈光閃爍的意義。」我們所聽的都是天籟的重複樂章。
莫比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