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暴風雨中,約翰‧繆爾(John Muir)爬上北美黃杉(Douglas fir)頂端的事蹟,是我們家孩子成長過程中,最喜愛的一個故事。*每當雷電交加、大雨傾盆的日子,我們一家五口(父母加上三個孩子),就會悠哉地坐在陽台長椅上,像是坐在前排看馬戲表演似的,隔「岸」觀賞怵目驚心的雷光電火。這時,孩子就會說,「爸,來個約翰‧繆爾的故事吧!」我也會樂此不疲地再說一遍。
十九世紀下半葉,繆爾是北美洲西部邊陲地帶最勇敢、最受人崇敬的探險家。幾十年來,從加州鋸齒山脊(Sierras)到阿拉斯加冰河,他長途跋涉在神創造的美麗土地上,觀察、報導、禮讚、體驗——總帶著稚子的歡愉和成熟的尊重,進入他所發現的奇妙世界。
1874年那段時間,繆爾到鋸齒山脊尤巴河(Yuba)支流的山谷拜訪朋友。朋友家是間溫暖舒適的小木屋,每次到野外探險後,就可回到這兒來,享受一杯溫潤熱茶。
某個十二月天,從太平洋颳來一陣狂風暴雨——在激烈的風雨蹂躪下,檜木、松樹、漿果鵑、冷杉都被吹得東倒西歪,支離破碎。搭蓋小木屋的目的大概就是如此:在惡劣天候時,給予舒適的保護。不難想像這樣的畫面:繆爾和朋友安坐在密不透雨的的小木屋裡,傍著溫暖爐火,完全無視於大自然殘酷的攻擊。這時候的繆爾,大概把自己裹在羊毛毯裡,安靜思索如何將荒野見聞化為篇篇優雅動人的篇章。不過,我們的想像力,顯然沒有料到繆爾的反應。繆爾不但沒撤回舒適的小木屋中,閂緊門、丟根木頭到火裡取暖,反而大步踏出木屋,走向暴風,攀到山脊高處,選了棵巨大的北美黃杉作為最佳勘查基地——這是經歷色澤、聲音,氣味、風吹草動(千變萬化,猶如萬花筒般)的最佳位置。繆爾匍匐攀向黃杉頂端,安然衝向暴雨,承受狂風衝擊,生命懸繫一線間,恣意品味「天候」(Weather):紮實地體驗到它豐富的感官和原始的力量。
經過一再講述,繆爾在尤巴河谷黃杉頂端無畏暴風雨擊打的故事,逐漸成為我們家基督信仰生命的畫像。這畫像代表:斥責只做個生命的旁觀者、拒絕喜好受造之物的安慰,甚於與造物主直接面對面。
靈性與生活——活的生命——息息相關。對基督徒而言,「靈性」此字源於聖靈(向來如此,而且僅限於此),也就是神的聖靈。在聖經希伯來文與希臘文的用語裡面,「靈」就是「風」、「微風」或「氣息」——雖然看不見,卻有看得見的果效。
就是這風、這靈,創造了所有眼能見與眼不能見的一切生命(創一2);創造了耶穌的生命(路一35與三22);創造了充滿前來敬拜的弟兄姊妹的教會(徒二2~4);也創造了每個基督徒(羅八11)。除非透過這風、這靈,否則就沒有生命、就毫無生機。
祢發出祢的靈(氣息或風)
他們便受造;
使地面更換為新。 (詩一○四30)
聖靈創造的生物,顯然不單只能測量到血壓和脈搏。不論是植物學、生物學、生理學所謂的「生命跡象」,總歸起來也還不足以描述生命;如果沒有加上比循環系統或呼吸系統更為繁複的特質——諸如喜樂與愛,信與望,真理與美善,意義與價值——就不夠資格稱得上在這個地球上擁有「生命」的人。大多數人可能無法為「靈命」下一令人滿意的定義,但是很少人不會感受到它的存在或欠缺;而且,因著它的存在,我們感到振奮高昂;因著它的欠缺,我們感到疲弱萎靡。「生命,生命,更豐盛的生命」——是我們心靈深處的渴慕。
但是這種渴慕,在日常生活中,並不總是等同「聖靈,聖靈,讓聖靈更多掌管我們的生命」。聖靈,神的聖靈,用基督教的術語來說,就是神的生命在我們的生命裡面;神住在我們裡面,讓我們因此可以飽嚐聖靈所創造的、有形或無形的豐盛生命。
人類,在歷史演進過程中,似乎染上我行我素的惡習,一味漠視上帝、輕藐這位生命之靈。我們不斷嘗試作自己的上帝,卻老是弄得一團糟,懊悔不已。更糟的是,近年來,「靈性」這個詞本身已變了質,可能只是意味著更認真地過活,絲毫與神無關——直覺地規避令人厭煩的悔改與奉獻,不願冒險跟隨耶穌十架的道路,也就是耶穌明白告訴我們惟一通往祂要帶給我們「豐富生命」的方式。這種處世方式的統稱 試圖歸納出生命的意義與安全感,將之囊括在神所批准的事務與常軌中,比如說,以不同的週末娛樂或偶爾的性愛插曲調劑生活,不必親自面對上帝,只要乖乖的相信祂——就是所謂的「宗教」。當然,這並不是沒有神的生活,而是在那兒的神大多只是個背景或備用的資源——那是一種按我高興,由我管理、安排、使用的一種特質或存在。我們或多或少都這麼對待過神。
「宗教」(religion)此字字根(專家尚無定論)的可能來源之一是拉丁文religere,意即「再一次捆起來或綁好」。浮現在我腦海中的畫面是:我自己帶著花了好幾年功夫「整理捆好的嘔心瀝血之作」,漫步在約翰‧繆爾的尤巴河山谷,享受著田園之美,得意洋洋地吹著口哨,揹著自己打理整齊的「生命」行囊——有回憶、有處世原則、有目標與歧途、有禱告與靈修,一律分門別類地打包妥當。但是,驟然間,強風暴雨來襲,一陣強風撕裂了我夾在臂彎內的生命行囊,裡面的物品撒落一地,撒遍了滿山滿谷、整個森林。
接下來我該怎麼做呢?是否倉促跑過樹林,爬過灌木,瘋狂地試圖找回生命的所有碎片,拼命地找路人幫忙、到處求問專家,尋找、拾撿、再竭盡所能地把所有拾回的生命碎片,恢復原狀(重新裝訂!),然後躲回溫暖而安全的小木屋,直到風暴過去?或是我會追隨約翰‧繆爾的腳蹤,毫無掩蔽地待在山脊,爬到北美黃杉頂端,把自己暴露在大自然中,細細品味,不容自己錯過這場侵襲自己的人生風暴的任何一個細節,像他一樣容許自己的帽子被狂風吹走;也許會喪失自己肉體的生命,卻救回自己靈性的生命(可八35)?
對我而言,宗教生活(謹慎、焦慮,盡力掌握一切,好讓自己的生命有意義,或者能夠取悅神)以及靈性生活(熱愛生命,情願放下自己的身分與安全感,不顧一切地冒險跟隨耶穌)正是這兩種情景的對比。毫無疑問地,我想要暴露在「天候」之中!不過大多時候,我卻發現自己在地上四處匍匐,撿拾生命碎片,試圖把它們再捆回原狀、綁在一起,不受天候的影響。事實上,這兩種生活方式能夠同時並存;終究,還是需要有個安穩的地方,讓我們負責任地做好分內的事——約翰‧繆爾並沒有一直待在北美黃杉頂;大多數時間,他在尤巴河河谷度過。他也有一間親手搭建的木屋,在那兒他接待朋友、為他們準備餐點。不過,如果沒有隨時預備好回應那位永活的神(祂按自己的心意決定何時、何地和如何行事),就不算擁有生命——「生命」(livingness)很快就會漏失殆盡。
當然,我們無法左右「天候」。它在那裡,就這樣發生了。我們絕對無法管理或指揮天氣。我們也沒有調配「靈性」的食譜,就像我們沒有任何創造「生命」的化學公式一樣。一如耶穌對那位宗教生活專家尼哥德慕所說的著名談話:「你清楚知道風吹向哪裡。你聽到風在樹間沙沙作響,但你不知道它從哪裡來,也不知道它將吹向何方。凡從聖靈、靠著神的風『從上面而生』的,也是如此」〔約三8;譯自畢德生的《信息》(THE MESSAGE)〕。
我們最應該做的事是「醒覺」、「警戒」,所以當風往這裡吹來時,能夠馬上迎風而立,或走避閃躲:當聽到把稀少的五餅二魚分給群眾的荒謬吩咐時,我們是否已準備好順服,或不順服;當主下令要我們和另外一百二十位門徒一起等待應許時,是否已經預備好等候,或不等候;當「拿起來……吃……喝……」的邀請到來時,是否已經預備好參加宴席,或不參加宴席。
生命進深系列的這幾本書,是我與一些友人在等待聖靈之風吹起時,試圖持續儆醒、警覺的一些方式——無論聖靈之風是場激烈風暴、或涼爽微風、或溫柔氣息——其目的都是要培育並維持我們對聖靈的敏銳醒覺,因為聖靈帶來生命。這些書並不是針對「靈性」所寫的書;只是單純記下我們等候主再來時,保持儆醒的方法。這些書並無奇特之處;主要在於呈現基督徒平常如何持續停留在聖靈的同在中,諸如:我們禱告(Wangerin)、傳道與教導(Miller)、心靈默想(Shaw)、和神的子民省思我們起起伏伏的經歷(楊腓力)以及增進與耶穌的團契(畢德生)。
我們共同的信念是,大多數人在現今這個「資訊時代」有許多機會接觸各樣的事實;不過一談到生命(由聖靈所建構的靈性生命),見證和激勵人心的動力永遠不嫌多。
畢德生(Eugene H. Peterson)
加拿大維真學院靈修神學教授
(James Houston Professor of Spiritual Theology
Regent College)
Vancouver, B.C., Canada
*Edwin Way Teale, ed. The Wilderness World of John Muir (Boston: Houghton Mifflin, 1954), 181-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