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後記(節錄)
這個故事已經在我心中醞釀很久了。其實可以說,已經醞釀了一輩子。
我還很小(約莫三、四歲)的時候,曾經和我的奶奶在一輛由剛鋸下來的松樹原木做成的拖車裡住了一陣子。當時她在明尼蘇達州北部的一個伙房裡工作,負責為一個造路團隊備辦伙食。每天她收工後,我們兩人就會裹著毛毯,坐在她的鋪位上,數著天黑後那些成群出現的老鼠到底有幾隻。當時我總是會喝半杯摻了水的蒸發乳(但我從來都不喜歡這玩意兒),也經常會吃一小片撒了糖粉的蘋果派(這個我倒是挺愛的),奶奶則會喝一杯茶。
當我喝完牛奶、吃了蘋果派並且把黏黏的手指頭擦乾淨後,奶奶就會把我們身上的毯子塞好,然後深吸一口氣,把嘴巴湊近我耳朵,開始輕聲細語、幾乎像是唱歌一般的講故事。
她是挪威人。她說,在挪威,人們不是屬於陸地就是屬於大海。她小時候的所見所聞以及大人講的故事幾乎都和大海有關。
奶奶從不講那些無聊的童話故事,也不會唸童謠給我聽。她說的都是一些令人難忘的大海故事,而且非常生動逼真,以致我幾乎都可以聞到海水的鹹味,聽見繩索和木頭咯吱作響的聲音,並看到洶湧的北海水面上掀起遠比人高的巨浪、把那些有槳帆船打得變了形的情景。
晚上聽了奶奶講的大海故事後,我在睡夢中都會聞到鹽漬鯡魚和鱈魚乾的氣息,以致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嘴巴裡還有那種濃郁的臭味。
她喚醒了我體內潛藏的大海基因。
從此我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因此,到了七歲的某一天,當我和母親一起乘著一艘老舊的運兵船渡過太平洋去投奔當時位於菲律賓群島的父親時,我一走到甲板上,看到四周那有如一個深藍色水盆般的廣闊大海,聞到它的氣息,就立刻被迷住了。我感覺它正在呼喚我,彷彿它是我身體的一部份。我想那是一種一見鍾情的感覺。那一刻,我屏住呼吸,腦中一片空白,只看到眼前那座延伸到天際的大海。
我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家。
這種感覺後來始終不曾消逝。在我的血液裡的某種基因以及奶奶的故事影響之下,此後每當我不在海上或遠離大海時,總是會很想念它,並對它懷著某種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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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便自然而然地把我對大海的熱愛和帆船運動結合在一起,開始駕駛各式各樣的帆船從事一趟又一趟的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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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隻在大海、風、天空與濃霧的夾擊下,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滅頂。
但也正是在那裡,我遇上了大鯨魚。牠們根本無視我的存在,逕自捕食、唱歌和跳舞,即使偶爾注意到我,也顯得友善而坦誠。其中,灰鯨更是特別喜歡與人接觸。牠們經常會仰起頭,把鼻子擱在船舷上,讓人觸摸與撫弄。就連那些巨大的藍鯨(牠們是地球上最大的動物,甚至比巨型恐龍還大)也經常待在我的帆船附近,並且願意讓我觸摸,不過從來沒有一隻曾經刻意把鼻子擱在我的船舷上。
虎鯨(又名殺手鯨魚)總讓我想起狼,但這種說法並沒有負面的意涵。我看到的那些虎鯨並不特別具有攻擊性或威脅性。即使我無意中打攪了牠們進食,或者不小心跑到大鯨魚和小鯨魚之間,牠們也只是把我的船推開或者離我而去。
……
……
有一天傍晚,我進入了溫哥華島北端的一個小海灣。當地漁民管它叫「膽小鬼灣」(Chickenshit Cove),因為每當北方的海面上刮起狂風暴雨、浪高達一百呎時,他們都會躲在那裡。
當時,我把船繫在岸邊的樹木上,在船裡養精蓄銳並設法修補船身的裂痕。這時,剛好有一群虎鯨來到附近休息。當我正迷迷糊糊地坐在那兒,喝著一杯氣味有如船底污水的茶時,雷夫的故事就像在渡鴉的翅膀上跳舞的幽靈,突然閃現在我的腦海中。
雷夫所經過的荒涼海岸是虛構的場景,其靈感得自我走過的北美洲海岸以及我的祖先所居住的挪威海岸。但歷史上確實有些人曾經乘坐獨木舟航行了很遠的距離。事實上,有人曾把兩艘比雷夫的船大不了多少的獨木舟並排綁在幾根竿子上,做成一艘簡陋的雙體船,並用它來橫渡海洋。
話說回來,我在旅程中曾經到過一些雷夫到不了的地方,例如幾個潮水凶猛、難以進入的峽灣。其中之一便是「福茲泰若峽灣」(Ford’s Terror Fjord)。我不僅進去了,還在那兒待了好一陣子。那裡景色絕美,有瀑布、河流,還有忙著捕食鮭魚的熊。但要乘坐像獨木舟這樣小的船隻前往並不容易,而且可能非常危險。
雷夫之所以被迫展開他的航程,是因為霍亂的緣故。這是歷史上很常見的一種致命性疾病,迄今全球每年仍有多達四百萬人受到感染。最典型的傳播方式是排泄物中的霍亂弧菌透過蒼蠅進入了人們的食物或飲水中。這種疾病從感染到死亡,短則一、兩個小時,長則五天。病人會出現腹瀉與嘔吐的症狀,並因而造成嚴重的脫水以及全面的器官衰竭現象,最終可能會導致死亡。但今天我們已經可以透過注射疫苗以及改善環境衛生的方式加以預防,對於患者也可用大量補充水分並投予抗生素等方式加以治療。
雷夫這一生從不曾待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然而,無論遇到任何情況,他都能接受、面對,並且樂於學習,再加上他有點運氣,所以才能夠存活下來,並朝著北方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