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
副總編輯簡白
會話課堂初見面,日籍女老師要求同學一一上台自我介紹。副班代劈里啪啦,昭告身世後,結尾理直氣壯,洪亮粗嗓:「我是個正常的男人。」
乍聽,老師傻愣睜眼,頓時笑岔了氣,掩嘴邊講,「正常?甚麼正常?這樣會讓人家聯想到某種功能……也許你應該說『我是個健壯的男人』、『我是個勇敢的男人』,才比較得體。」
(插句話。該位老師之前早已在台出版一本台灣史相關論著,問世幾年來少人知曉。開學火速購買兩冊請她簽名。自喜從此高枕無憂,接三連四翹課,誰知期末照樣被當──好佳哉沒死。後來老師榮陞某大學日文系系主任。)
的確,何謂正常?更進而追問,何謂真實?以及典型?非必然需要搬弄柏拉圖的洞窟理論。
就從大家熟悉的醫院談起。平日,我們身心的綜合狀態,總以形似正常的表象示人。一旦自覺反常(或僅感覺缺乏舒適罷了),多半便乖乖地去面見大夫。
高中畢業的暑假空檔,求診十二指腸潰瘍。據醫學報刊宣稱,腦腸一體,腦通腸、腸通腦。趁機隨口跟醫生叨念,陳述失眠恐慌嚴重,誰知對方埋首塗鴉洋文病歷、處方,瞧也不瞧身旁的稱職患者,散漫回答:「那廢話,你白天睡覺,晚上當然睡不著。」
一語驚醒夢中人,索性乾脆將「失眠」剔出煩惱名單。
最離譜的例子,關於X光片的荒唐事。在上述同醫院的候診區,好奇細聽背後兩名男子談話。「我住新竹,來申請調我爸爸的胸部X光片子。」「喔,令尊是……」「兩個多月前,我爸來這裡照片子,一照不得了,醫生說是內臟左右異位,全家緊張半死。回新竹再轉當地醫院檢查一遍,卻找不出症狀。連忙又趕這裡複診,你猜怎麼樣?」「……」「這裡的醫生把X光片掛反啦──」
待認識、交往談得來的醫學院的朋友,她呵呵笑,「你可算怪正常的──醫學認知上,無法確切定義,也不可能存在所謂的『正常』的人類的個體。」又強調,持續研究「異常」,方能逐漸推察「正常」究為何物。所以,特殊稀罕的病例,總會引發醫學界騷動,緣由於此。
真實跟典型呢?一公尺、一公斤,這對日常生活雙胞寶貝的度量衡原器(號稱標準實物實體,但只要人工製作絕對有誤差),神秘鎖藏巴黎西南近郊的塞夫爾,升斗小民任誰也沒親眼目睹過。至於「1」,不作形容指涉,純粹數字的「1」,如何予以定義?數學家竟可從「0」出發,空集合的集合{ Ø },即為「1」(打個簡明的比方,猶如一只空袋子,置入一只空袋子)。亙古遙遠回響一百四十億年前,「無中生有」的宇宙大爆炸,真的是神來之筆。
擅長從日常生活看透異常徵候的契訶夫,慨歎「罹患感冒便會改變世界觀,因此所謂的世界觀,亦不過是感冒的症狀而已。」
寄生生物學家呼應,豈止世界觀,甚至人類的政治意識、好惡感情,也極可能受制於寄生生物擺布。病毒、細菌、原蟲等等,非僅威脅動物的肉體,還支配宿主的腦器官,左右精神意志(寄生獸?)。
繪本童話《夏綠蒂的網》,溫馨恬美,但現實狀況卻悽慘醜陋。蛛蜂捕獲八疣塵蛛,便在蛛腹產卵,孵化幼蟲吸吮宿主體液。幼蟲成蛹前注入塵蛛體內化學物質,操縱殭屍化宿主無私地自動編織網室,提供寄生者「豪華嬰兒房」。網室竣工,宿主體液已乾,軀殼回歸塵土。
再如,柳葉肝吸蟲,幼仔進駐第二宿主螞蟻體內,被寄生的螞蟻,白日並無症狀,天黑竟身不由己,堅持攀爬咬住青草葉背,好讓牛羊嚼食,犧牲幫助肝吸蟲幼仔遷居最終宿主的腹肚。為甚麼螞蟻白日並無症狀?因為宿主若被太陽曬死,寄生者也沒命了。
略去恐怖的狂犬病、鼠疫、弓蟲病。寄生生物學家表示,傳染流行感冒病毒後,症狀未出現前的兩三天內,患者特別喜歡社交群聚,尚且可能性欲亢奮。信不信由你,下回傷風時不妨留意測度。
腸胃是第二個大腦。我們每個人的消化器官,攤開面積約等於一座足球場,潛住益菌害菌加總一百兆(而身體細胞僅才六十兆)。這筆活生生的天文數字,究竟如何細膩影響人類的行為和思維?仍屬未完解之謎。
寄生生物帶給我們社會學的教訓,便是如何阻斷「偏見」的生成、散布與主宰。欣賞戲劇,接受充滿魅力的淨化儀式洗禮。誕生原初標榜「匍匐前去權力的下巴頦吊掛鈴鐺」的小劇場,尤其強烈反叛主流偏見。本期的封面專輯,聚焦聚光於新銳編劇簡莉穎,同時也是我們在有限但充滿誠意的篇幅之內,對當下活力拚搏的台灣小劇場的鼓舞及致敬。(詳見第三三頁編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