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肇政--白翎鷥之歌

　　這篇小說的作者以諧趣橫生的童謠做為小說的背景音樂，以第一人稱「我們」的「擬人」手法書寫白鷺鷥的悲歌。「白翎鷥╱擔畚箕╱擔屆溝仔墘╱跋一倒╱撿一錢╱ 買大餅╱送大姨╱大姨嫌無活╱呼雞呼狗來詛咒╱詛咒有╱拍媳婦╱詛咒無╱拍嬸婆」這童謠本身就是以擬人化方式來寫的，小說以此作為背景相當貼切生動。「白翎鷥」就是白鷺鷥，白翎鷥可說是造物者的精心傑作，牠的身影形姿是那麼的「飄逸優雅」、「仙風道骨」，像從天而降的祥瑞之靈，每當大地春回，牠們翩翩然地飛舞在城鄉田野，棲息優游於河之濱、水之湄，雪白的羽絲映在霞空中，宛若一絲絲白色緞帶。牠曾經是臺灣農村最動人、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勝景。

　　〈白翎鷥之歌〉，其實是白翎鷥的哀歌，也是臺灣環境惡化的哀歌。小說透過飛翔天空的白翎鷥的眼睛，往下俯視，尋找牠所熟悉的一切：皮膚黝黑趕著水牛梨地的老農、老農的孫子，還有河流、沙洲、蚯蚓和雞母蟲。可是，大量突增的車輛猛排廢氣，地上找不到蟲吃，溪裡沒有可以飽食的小魚、小蝦，只要是有水的地方便有危險，發出泡沫，灰黑色、散發出怪臭的溪水，早已毒死好多同伴。這都是農藥、工業污染的毒害，造成牠們棲地的改變與破壞。白翎鷥被迫帶著小雛鳥翻山越嶺去覓食。有一次在空中飛翔時，巧見那一個名叫阿旺的小男孩，眼中已不再充滿憧憬和愛，男孩撿起石頭擲向牠，到處是凶險，白翎鷥心中有了答案。「我們這些白翎鷥，根本就不能再給老人和他的孫子帶來好運了。看，這麼大的沙洲上，就只有我一隻，孤零零地來回踱著方步。」傳說中，白翎鷥棲居福地，是大地間和平祥瑞的信使，會給莊稼漢帶來好運，民間視白翎鷥為農家之友，凡是白翎鷥棲息築巢營聚的地方，都被認為是好風水，然而台灣農業式微之後，農田改為魚塭、果園，農家不再歡迎白翎鷥，經常會以爆竹驅趕甚至不惜以獵槍屠殺，再加上紅樹林的砍伐，台灣的溪流不再清澈見底，等於直接掠奪了牠們的棲息地。作為環保小尖兵的白翎鷥逐漸消失，潔白纖美的麗影不再到來，這正是台灣環境被破壞、生態被改變的活生生實例，也是人文精神的喪失。當白翎鷥都無法在大地上生存，這大地會是人類的淨土嗎？當人類不再對白翎鷥友善，不就說明了人類喪失了建設美好樂園的理想嗎？

　　這篇小說寫於1978年，當時臺灣環保意識觀念並不普及，議題在當時具有前瞻性，可說是環保文學的先驅，這正是作者對臺灣無盡的關懷的表現，也藉此提醒吾人鑿傷大地，也正是鑿傷我們自己，人與自然生態本來就是密不可分的，當我們連最溫和、最柔善的白翎鷥都失去時，這個社會還能倖存什麼？那些執迷不悟、自私愚昧的人能不重視自己生存的大地嗎？然而令人悲嘆的是，當白翎鷥發出哀鳴，人類真正聽到牠們的聲音、牠們的警示了嗎？

　　最後，我想起賴和的小說這樣描述著：「樹下臥著一匹耕牛，似醒似睡地在翻著肚，下巴不住磨著，有時又伸長舌尖去舐牠鼻孔，且厭倦似地動著尾巴，去撲打集在身上的蒼蠅。馴養似的白鷺鷥，立在牛的頷上，伸長了頸在啄著粘在牛口上的餘沫。」可見很早以前白翎鷥就予人非常美好的回憶，閱讀過「白翎鷥之歌」，我們是多麼希望這大地春神的化身又會翩翩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