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風華絕代的正義

　　由於寫作取材的關係接觸了幾個貨真價實的殺手，讓我留下了鮮明的印象。這些殺手的共通特性，是絕口不提自己做過哪些案子；很少有技術性拔尖的職業，卻必須強迫自己低調行事，炫耀資歷豐富只是將自己逼入險境，我很同情這種因職業需要而產生的自我壓抑，所以也沒過分逼問。

　　倒是殺手都很喜歡說同業的八卦、穿鑿附會、謠言、或是不可思議的傳說，每每讓我聽得一愣一愣，甚至懷疑眼前正向我說故事的人，就是傳奇本身。

　　有時說故事的殺手，會說著說著便情不自禁流下眼淚。我遞給他衛生紙，他卻很生氣說他哪有哭，還恐嚇我如果在外面聽到別人說他哭過，他一定把我的雙手砍下來，讓我以後只能用舌頭敲鍵盤。（怕你喔！）

　　有的殺手則太熱情，硬是拉著我到山區試試開槍的真正滋味。但其實我超怕我的指紋會留在槍柄，然後被他設計變成某件兇殺案的代罪羔羊。

　　有的殺手知道我現在孤家寡人一個，興致勃勃說要介紹一個女殺手跟我交往，還強調超漂亮超溫柔，又綁馬尾！我當然很心動，但個性多疑，一透過別的殺手探聽，發現那個女殺手專宰男友領保險金……挖靠，是怎樣！總之，這本書，就這麼收錄了兩個殺手的經典故事。

　　相對於月風華絕代的「正義」，歐陽盆栽對人間正路的觀感，更接近台灣社會信仰的「公道」。正義說的是一套放在任何情境下都能成立的行為準繩，黑白分明，風火雷電。

　　公道則是含糊不清的做人處事道理，講的是「面面俱到」、「通情達理」、「是否讓所有的人都感到不滿意但尚可接受」。所謂的公道比起凜然的正義，更有彈性，更有點溫度，放在人與人之間，多了一份相互理解的包容。一個現代民主社會，法律無法兼顧到所有的面向，凌駕在法律之上有正義，法律腳下則有頻頻握手的公道文化。在這樣並不矛盾的對比之下，正義誕生英雄，公道擁抱敵人。這就是人們可愛的地方，我們崇拜月，但跟歐陽盆栽交朋友。

　　不過說歸說，我還是無法理解殺手跟不上社會流行腳步的一面。那個老愛約我在麥當勞啃速食的沒品味殺手，總是讓我非常想動手開扁。那天是個雨後出太陽的午後，據說他剛剛宰了個價碼很高的傢伙，心情還不錯。我趁機向他下單子，希望他可以算我便宜一點。「我想殺掉文學暢銷排行榜上面，排名在我前面的這些傢伙。」我滿心期待地列了一張清單，推到他前面。「挖，這麼多人？」沒品殺手咬著漢堡，差點吐了出來。「欺世盜名的作家總是賣得比較好。宰了乾淨，幫助文壇革命。」我握拳。

　　殺光他們，我就是文學暢銷書第一把交椅了。從來沒有登上暢銷排行榜第一名的我，終於可以嚐嚐高處不勝寒的孤獨滋味！「天啊，我說你未免也賣太爛了吧，還分頁！」沒品殺手翻著我用釘書針整理好的幾頁清單，嘲弄的語氣搞得我超不爽。「拜託啦，這些作家都沒練過，超好殺的。」我勉強擠出笑臉，看著他猛按計算機，上面不斷累積的數字看得我心驚肉跳。「喂，這個新銳作家的小說我也有看耶，還沒連載完我怎麼殺？看不到後面我就頭大了」沒品殺手指著清單上，一個小說家的名字。「讓他斷頭，我付雙倍。」我不在乎，兩手一攤。幾分鐘後，沒品殺手噗嗤一聲笑出。

　　「我看這樣吧？你不如叫出版社幫你買排行榜比較方便，造假比殺人要省錢多了。」沒品殺手將計算機推到我面前，我幾乎沒暈倒。好貴，我得去搶劫王永慶，然後順手綁架郭台銘……「不好意思，請問殺人可以分期付款嗎？」我抓著頭髮，好想哭。「沒有。」「可是東森購物頻道都可以分期付款，網路購物也是。」我很激動。「沒有。」「如果你讓我分期付款，以後我當上首席暢銷作家每一本書都讓你當主角，想一想，你可以拿著我的書去把妹，說，正妹妳看看，這本書的主角是我喔，深情款款的王牌殺手漢堡人有沒有搞頭！」我手舞足蹈，簡直瘋了。「沒有。」沒品殺手嘲笑似看著我，就這麼輕輕撕掉我的清單。……我想，像我這種亂七八糟什麼都寫的賤民作家，還是老老實實敲鍵盤吧。

九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