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鼻子:十分鐘掌握全書
全球化(globalization)是報章雜誌與大眾琅琅上口的用語,若是就學術論述而言,學界大致對該名詞抱持了正反兩極的看法。持悲觀看法的學者〔如許勒(Schiller)〕認為,在全球資本主義體系的籠罩下,世界各國都會遭受主流文化的侵略,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美式文化對邊陲國家的宰制。另一方面,持樂觀看法的學者則主張,全球化會打破民族國家的疆界,促使異質的文化經驗得以交相混雜,本書作者湯林森(Tomlinson)採取的就是這種理論視野。從這種角度出發,全球化發展帶有哪些關鍵性的特徵?我們將從下列各點加以描繪。
■全球化:
現代性的後果湯林森表示舊有的文化帝國主義觀點並不恰當,因為全球化不必然會帶來「西化」或單一文化。因此,他認為檢視紀登斯(Giddens)的相關研究之後,我們會發現追溯現代性的演進過程才是理解全球化發展的重要軸線。
紀登斯指出,由於現代性「將空間從地點中抽離」,且促成了超越距離限制的關係,從而連繫起不同場所、國度中無法直接接觸的人們。此外,現代性同樣將各種社會關係從在地的背景中「抽離化」(disembedding),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象徵標記」以及「專家體系」這兩種「抽象系統」;對紀登斯而言,上述系統是讓全球社會關係得以延伸之基礎。
雖然紀登斯的獨到見解有其貢獻,湯林森卻認為他過於著重社會面的分析,例如在談論文化全球化的時候,紀登斯將文化與傳播科技混為一談,相對忽略文化對於社會產生的廣泛影響力。然而,紀登斯即便沒有從文化面向來探討全球社會組織的問題,我們卻可以將其「抽離化」概念放在文化全球化的範疇中討論,例如墨鐸克(Murdock)認為,媒體和傳播系統很明顯是一種抽離化機制,而電視也可讓人們跳脫在地經驗的束縛。
■現代性帶來的跨國文化交流
全球現代性果真會催生「全球文化」嗎?本書對此大致是持肯定態度。正如漢納玆(Hannerz)所言,整個世界將成為一張社會關係網絡,使得各個區域出現了頻繁的意義交流。進一步而言,在包含了全球市場、流行市場、國際分工、共享生態環境的複雜網絡中,上億人口在日常生活中的文化活動會影響到地球另一端的人們,馬克思甚至提及在生產工具與傳播媒體的日新月異下,最原始的部落也會因資產階級而邁入文明。
不過,有些學者卻質疑全球文化誕生的可能性,例如史密斯(Smith)以民族國家的觀點來思考全球化,他認為由於缺少了整體國族意識中的歷史經驗、存續感與共同回憶,使全球文化的各項內容元素毫無關聯,並且缺乏相互凝聚的交集點。基此,史密斯作出結論:「現在要談論全球文化的誕生,實在言之過早」。
本文引述泰勒(Taylor)的說法,他曾經批評「國家中心」概念囿限了人們的文化想像與社會科學的範圍,這會造成國家被視為唯一的空間形式,也讓其他可能的思維受到阻礙。換言之,湯林森雖然不否認國族文化未來仍將扮演著吃緊的角色,也不贊同將浮現單一、統合的文化形式,但是複雜而環環相扣的全球文化,勢必會衝擊人們的文化體驗與認同。
■打破國族的去疆域過程
在瞭解湯林森認為全球文化會跳脫「根深蒂固的國家主義」之論點後,我們將進入本書的最重要概念:「去疆域化」(deterritorialization)。所謂「去疆域化」是指隨著人們的日常生活和遙遠事物交錯在一起,或者是被這些事物的影響力與相關經驗所滲透,現代人難以維繫穩固的「在地」或國族文化認同。
就此而言,「去疆域化」會對人類的物質條件和環境產生直接影響,正如歐盟的規範會左右在地產業的營運,由於新的媒體機構與技術提供了種種的選擇機會,更會讓人們不侷限於「當地文化」的視野,而能獨立於本國或當地的文化脈絡來進行思考。當然,全球媒體成熟後,也會帶來一些文化不確定性。舉例來說,好萊塢的大獲全勝,使得人們十分熟悉美國電影中的遙遠場景,許多觀眾也能輕易地接受美國西部片中的曠野或驚悚片中的都市場景,他們絲毫不覺得自己是「文化帝國主義」的受害者。
若從這種論點出發,在二○○○年代末期,美國影片就佔了台灣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票房,乃至國內影劇新聞對於好萊塢影片大加報導的狀況,就不再是一種「問題」,反倒替文化交融開啟一道窗口。除了影視文化的消費,在街頭林立的異國美食餐館,讓人們得以透過品嘗越南咖哩、義大利麵或土耳其冰淇淋來體會它國文化,這也削弱飲食習慣與國族生活風格的關係。本書舉例:如果我用義大利的方式來吃中式的湯麵,就是用湯匙和叉子來吃麵,而不想用筷子讓湯汁流得到處都是,難道不行嗎?
雖然湯林森是用較樂觀的態度來看待「去疆域化」的進程,他也提醒讀者留意:混合和交流的隱喻,容易讓人忽略權力關係在文化融合時扮演的角色,例如人們可能誤認為文化交融是雙方「同等份量」的混合,混合的發生也是隨機的。實際上,既定的霸權(西方、跨國的資本主義)在全球文化的發展過程中佔盡優勢,也有能力確保自身的地位不受挑戰。只不過雖然承認霸權結構的現實狀況,不代表我們必須徹底揚棄融合的概念,因為文化交融仍具有獨立的力量。
■世界主義的理想:
全球在地化順著上述的論證推演,湯林森因而讚揚一種「世界主義」的理想。世界主義者的原意是成為「世界公民」,這意味在全球化情境下,現代公民不僅關切於在地的議題,同時會體認到自身與世界各地人們的密切關係以及對全球事務的責任。
懷抱世界主義的人們,必須有歸屬於全世界的積極參與感,他們需要體認到不受限於在地環境的「遙遠認同」,更要能抱持「四海皆兄弟」的觀念,願意承受人類的公共風險和相互責任。以近來的全球暖化議題為例,由於工業國家排放越來越多廢氣,已造成全球氣候異常、水災頻繁出現等危機,相信讀者也能感同身受,但這些問題有賴世界各國來共同解決。
另一方面,世界主義者必須瞭解:在地文化不過是全世界中眾多的文化之一,我們必須以開放胸襟去接受文化差異,因此,人們也要反思在自身文化中的各種假設與迷思。當然,如果過分強調世界文化的多元性,很容易推導出一種簡化結論:所有價值不過是「在地性」的,它們無法產生任何影響力,使得我們可以放棄對全球的責任。針對這種疑慮,紀登斯指出世界主義是一種平等的「智識關係」,而世界主義者雖然不認為各種價值是完全對等的,卻主張個人和團體有責任將自身特有的理念落實。
綜上所述,羅伯士頓(Roberston)所提出的「全球在地化」(glocalization)理念可化解全球和在地的對立關係。羅伯士頓認為,在地和全球並非兩極端的文化概念(前者代表了特殊性、後者象徵普遍性),它們是相互滲透的,換言之,人們的生活世界是由當地事務構成的,所以全球性的責任也必須透過在地行動來實踐。
■政治性的世界主義?
在綜覽全書之後,讀者可以發現湯林森的主要論證邏輯是:現代性帶來了全球化發展,而全球化中的「去疆域」過程則隱含全球在地化的潛力;所以我們能夠理解,本書主張的世界主義是屬於「文化性」的,它無法循著跨國的政治組織來實現。基此,湯林森表示經由聯合國、國際非政府組織(NGOs)來達成世界主義的機會微乎其微,亦及世界主義必須在強而有力的制度缺席下來開展,我們也必須成為不具備全球政體的世界主義者。
那麼,本書主張該如何實現世界主義?湯林森似乎認為媒體技術帶來的資訊分享與意見交流,加上音樂、時尚、舞蹈、美食等跨國文化的影響,世界各地的人們就可能發展出一種休戚與共的感受。然而,許勒等學者言猶在耳的文化侵略現象消失了嗎?捨棄了跨國政治組織與公共力量的合理介入,全球文化自身就能將我們帶向四海一家的未來嗎?這有待讀者細細品味本書之後,再進行更深入的思索與探究。
韋伯文化編輯 丘忠融 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