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緣起
生命聚落絲絲蔓延
千禧年後,臺灣各大報的副刊版面明顯「瘦身」,部份改版成休閒生活報導,更甚者則完全取消。產品導向的消費社會機制,以強烈競爭決定坐擁市場。短小輕盈、明豔搶眼如廣告的文學形態,因易於瀏覽、富吸引力,成為文藝閱讀主流。反之,具思想、文學性的宏篇巨構,如動輒上萬字的長篇小說,因喪失副刊的連載支持,漸失讀者、更失去出版社青睞。市場的緊縮、閱讀習慣的改變,使得長篇小說的創作誘因「蒸發」。
有感於此,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乃於二○○三年創設「長篇小說創作發表專案」,藉由補助生活費的方式,使創作者無生計之憂,全心投入創作。本專案迄今已歷五屆,獲補助計畫皆為一時之選,不僅主題多樣,寫作群亦囊括中生代及新世代作家。創作者於計畫中,呈現出不同世代特有的文字美學及時代思考,不管是內在「小我」的存在命題,或者外部對於本土現世、歷史、家族、政治……等「大我」的議題關照。他們筆下的多元景觀,既是探索生命聚落的旅程,亦再現了銘刻於時代的記憶。這種大規模的文學巨構,較能觸及社會與歷史的深層結構,形成豐厚的文化礦脈,成為國家無形的資產。本專案歷屆創作計畫的逐一完成,正是源源不絕為臺灣這塊土地,涓滴出珍貴的藝文寶藏。
「長篇小說創作發表專案」是國藝會戮力甚深的一個專案,從最初計畫審查至成果出版,皆以最嚴謹態度處之,對創作者遭遇的寫作瓶頸,亦經常給予鼓勵、打氣。為了徹底活絡長篇小說整體創作生態,本會也致力於創作成果的出版及後續推廣,如校園演講、作家電臺專訪……等活動,藉此提振小說閱讀風氣,邀請更多讀者閱讀小說、理解小說,甚至提筆創作小說。儘管在實際推動面上,本專案遭遇了許多困境,但都逐一克服了,只希望能為臺灣文壇催生更多優質經典。
字字成句,句句成篇,絲絲蔓延出巨構,長篇小說創作,亟須長期構思、醞釀、沉潛,才能交織出動人、細密的情節及結構。創作成果須經長時的考驗與評價,才能顯其價值及影響。優秀文明的形成有賴重量級藝術作品的縱向接力,我們期待,藉此專案能鼓勵一篇又一篇精彩巨作出爐,形成一股交替不已的文學接力,為這塊土地啟導一個新生的文明。更衷心冀盼還有更多以藝術眼光、追尋人性本質的長篇小說出現,挖掘這個時代殊異、具典範性的精神特質。
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董事長 黃明川
自序
連坐公車都會頭暈的水手
大地震過後不久,我有個好幾年沒見的朋友,突然跑來告訴我說他想當水手。
水手?可是他明明連坐公車都會頭暈。
我問他說現在還有水手嗎?水手應該是要去捕魚的吧!你想捕魚?
他搖搖頭說當然不是,漁夫指的是在近海捕魚,水手則是在遠洋。漁夫在近海捕魚為的是生活,水手到遠洋捕魚是為了出走,他們的目的不同,只不過碰巧做的事相同罷了。
然後他告訴我一個故事。
「從前在遙遠的北國有一位簡直就是他媽的幸福的人,有一個賢慧美麗的妻子,一對聽話可愛的兒女,一份安定、收入不錯的職業,他的名字叫『農夫』,農夫每天、每天在太陽東升的時候上工,太陽西落的時候回家,日復一日從來沒有任何改變。突然有一天,農夫起床,發現太陽竟然在西邊,這下他慌了,他不知道他應該上工,還是繼續待在家裡?」
「然後呢?」我問。一覺起來,發現太陽在西邊,這很簡單嘛,一定是那個叫農夫的傢伙睡過頭了。
他打斷我的推理,他說這個故事完了,完了就是完了。
他喝了口茶,又說了另一個故事。
第二個故事是關於一個不入流雜誌社做的失蹤人口調查。
「我有個朋友在一個不入流雜誌社工作,所謂不入流雜誌社就是專做些不入流的事,諸如女明星的情色八卦、政商名要的狗屁倒灶,AV女星叫床排行……有一次,他們做了個讓人寡目相看的統計排行──全臺北市所有失蹤人口中,失蹤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排行榜。第一名是……倒垃圾。」
「然後呢?」我又問。他說故事說完了,他要繼續講第三個故事。
「我有個朋友的朋友,有一天在自家附近走著走著,突然發現自家頂樓正在出租。於是他起了一個念頭,把它租下來,並且偷偷搬了進去。從此,他的家人發了瘋地連續找了他三年。」
「然後呢?」我忍不住又脫口問,但我立即補上這個故事也結束了,對不對?
他點點頭。
「還有第四個故事嗎?」我問。
他說有,是一個關於「紅色天空」的故事。
「大地震過後連續好幾天,從我所住的地方往外看,每到黃昏的時候,天空就變得好高好高,高得不像話,彷彿就要飛出天外了,天空中沒有半朵雲,整個天空都是紅色的,不是近橘或半橙那種紅,是一種近乎鮮血的紅。人們說大地震發生前幾天,天空也是紅紅的,我想會不會還有什麼其他事要發生?後來我把這件事告訴所有我認識的人,但他們一致搖頭,哪有什麼血一般的紅色天空?後來,我用各式各樣的方法去查證,結果完全沒有人看到我說的那種奇異景象。事實的真相是……只有我一個人看見了,那是個只為我而存在的紅色天空。」
後來,我的朋友真的跑去當水手了,從基隆港出發,順著洋流一直朝北國而去的水手。這幾年來,我陸陸續續接到他從不同國家寄來的明信片,信上沒有任何署名,但我知道那就是他,因為所有的明信片上,不管畫面內容是什麼,一律有個不明所以的紅色天空。
後來,我開始寫小說,不自覺地就把他告訴我的故事一個一個偷渡到我的小說裡(例如〈不存在的聲音〉、〈只有漂鳥和他的兒子知道〉),但我始終無法把第四個故事寫進去,它像是一個既脆弱又堅強的泡膜,完整地包裹住我的朋友,每次當我一伸出手想要輕輕觸碰它的時候,它就啵一聲,破掉了。我完全無法碰觸到水手朋友的內心景觀。直到「漂泊的湖」出現那一天……
最後感謝我的愛人同志(同時也是這本書的推手,小說家走電人),只有她相信這個關於出走的故事是真的。正因為相信,從此她必須一個人孤獨地忍受故事背後的微微恐怖感
那是一個用故事建立起來的祕密。
誰跟誰之間有了祕密,誰跟誰就永遠斷不了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