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寫的是全世界相通的人性─蔡文甫談《成長的故事》
編者:這本書定名為《成長的故事》有特別的涵意嗎?收錄〈希望〉一文是您創作生涯中第一篇發表的作品,似乎可看出一些端倪。
作者:這本小說集,可以說是在寫作過程中,從不斷練習,嘗試各種寫作方式的成長過程。曾經自我要求,希望每一篇小說的形式、技巧、描繪方法都不一樣。如〈相親宴〉、〈犧牲〉,是用小小說的手法,結尾出現高潮,而〈綠衣使者的獨白〉,夾敘夾議,時空、對話混淆的方式,描繪自己的鬱悶、挫折……和一般的寫作技巧不同。而用作書名的這篇小說中的男童,在家中常以為後母把他當成「額外人員」,在一次暴風雨中發現自己想法錯誤,覺得自己長大成人了。
編者:〈新聞一則〉發表於民國四十六年《青年戰士報》星期小說,上面作者介紹「現任中華文藝函授學校教務主任」,這篇小說是受邀寫的嗎?當時《青年戰士報》的副刊應該很有影響力,余光中先生就曾在該版面發表過許多新詩。
作者:《青年戰士報》當時的副刊主編,是編寫《世界文學名著辭典》的潘壽康先生。潘先生鑑賞能力很高,所以,一般的作者都向《青年戰士報》副刊投稿。那時各報副刊篇幅很小,版面只有半版,只能刊二千到三千字的短篇小說,但「星期小說」全版只登一篇文章,可以容納五、六千字。名作家彭歌先生是《台灣新生報》總編輯,他也兼編該報的「星期小說」,他約稿時我寫了一篇〈中獎後〉也是刊全版,該文本擬編入本書,但因當時影印字跡糢糊,無法辨識才放棄。〈新聞一則〉這篇小說,就是看到報紙刊載的一則短短新聞(就如該小說最後轉載的標題和內容),憑想像寫成的。
編者:這本書中的作品,劇本除外,都未收入已結集的作品集,一般未收入作品都是未發表,但這些作品都是已發表,是您主動投稿,還是受邀而寫?為什麼當時沒想到結集出版?
作者:發表的作品,都是自動投稿刊出的,未集印成冊的仍有不少篇,自認這些作品實驗性太強,如〈哥.驢.來和去〉、〈新聞一則〉等篇,故事性較弱,雖然技巧很新穎,仍未收入已出版的小說集中。
編者:談談「風鈴組曲─她要活下去」吧,這篇文章很特殊。您在書中「作者小啟」曾提到這篇小說是「接力小說」的第一棒,整個組曲有十篇,最後一篇是朱西寧,後來《風鈴組曲》有完成嗎?這篇小說完成於民國五十九年,隔年您任《中華日報》副刊主編,收在書中的「恐怖之夜」是完成於《中華日報》副刊主編時期,而且很特殊的是發表在《台視週刊》,這之後似乎創作漸少了?
作者:《風鈴組曲》是聯副主編平鑫濤極富創意的企畫編輯。第一棒要考慮其他九位有題材好寫,在佈局時就開了一個大門,讓女主角走進學校找老師,故事內容就會越寫越精彩,而且其他九位都是高手,所以這本書出版後很暢銷。
〈她要活下去〉發表的當日,後備軍人作家舉行大會,由警備總部政治部主任白萬祥將軍主持,他在致詞時特別提到這篇文章。「接力小說」新名詞,受人注目可見一斑。
在《文學雜誌》及《現代文學》發表多篇作品後,編《自由中國》文藝版的聶華苓,編《現代知識》雜誌的馬各,都曾對我約稿。編《台視周刊》的是小說作家梁光明,經他約稿,我才寫〈恐怖之夜〉。他希望利用小說作者說故事的能力,提供編劇作借鏡。
如果不編中華副刊,因約稿不斷,我會成為寫手。可以說:「編者的工作,是寫作者的殺手。」
也許就是當時在各大報刊發表很多作品,經名作家向《中華日報》當局推薦,才會被邀擔任副刊主編。
編者:我覺得您的小說創作與同期大陸來台作家相較,有一個很大的不同,那就是「鄉愁」的主軸非常模糊,年代、地點也不特別標示,這裡頭是否有您對小說的意見?
作者:對於寫作方向,曾經疑慮過,是寫現實題材,和時勢有關的抗戰、鄉土等人物?當時一位文學評論家說,世界十大文學名著,除《戰爭與和平》外,其他《包法利夫人》、《安娜卡列尼娜》等都是描繪愛情。文學教科書說得明白,小說是情感的知識,一般讀者愛讀小說,是看書中人物的喜怒哀樂的變化、發展,以及愛慾情仇……我小說中的人、事、物,在任何時空都會發生,所以不特別記載時、地,和一般的寫作方法不同。
編者:順著您對小說的看法,我看您的小說比較像受西洋「現代派」影響,內心的獨白,人物個性的衝突,形成小說的張力,而道德或者說是「救贖」總是小說的主旨,這樣的解讀是否正確?似乎在您小說中的主角「向下沉淪」時總會出現「向上提升」的力量,這是有意為之?
作者:把我的《小飯店的故事》、《船伕與猴子》等小說集譯成英文的王克難說,我的小說和美國作家的作品相比,毫不遜色。因為我不是用傳統的說故事方式,而寫的是普遍「人性」,全世界相通的人性,沒有地區的隔閡和限制。
編者:本書為什麼要分上、下兩卷?下卷收錄一些劇本,相當特殊,您有受過寫劇本的訓練嗎?為什麼會想去寫劇本?
作者:上卷是自己主動寫作的,下卷是被動受邀約而寫的。個人曾參加中國文藝協會戲劇寫作班,略懂戲劇表現的手法,是靠動作、衝突等表現人物特性,而不是專靠語言。如未經約稿,電台不會廣播,電視台不會播出,因播出要有導播、演員、道具等。
尤其是電視劇本,每家電視台,都有特約的編劇人員。由於當時名作家王鼎鈞,在中國電視公司擔任編審組長,他提供範本,才知道如何區分場景、運鏡等方式。
近年來視力減退,看書較吃力,因此常看好萊塢的藝術片,覺得編導受時代風潮的影響,主題意識糢糊,娛樂性極高,看完以後,往往若有所失,製作人花了那麼多人力物力,就是為了娛樂觀眾?小說既然是情感的知識,如能給讀者一些啟示,也算是文學人的本分吧。
編者:重新整理這些作品,尤其是當年一起為「風鈴組曲」接力的文友一一星散,您的感觸如何?
作者:十位作者只有郭嗣汾、司馬中原、蕭白仍健在,疏影好像移居馬來西亞,和時間競走的其他文友,不幸都已出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