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回到一個「緣」字
吳錦勳
1.一切都回歸到一個緣字
亞都飯店最具代表性的人物,無疑是眾所周知的總裁嚴長壽,因此很多不明究裡的人,總以為嚴長壽是亞都的「老闆」,其實他只是「專業經理人」,真正的老闆其實另有其人。亞都原始出資的股東是周姓及林姓兩家大股東,只是他們行事為人十分低調、謙和,隱身幕後,樂意讓嚴長壽在台前發光發熱。
去年冬天,年近八十歲的亞都董事長周賴秀端與夫婿周志榮坐在亞都地下一樓的總裁辦公室裡,兩人一起回憶過往。周太太以一口親切的台語說:「阮跟嚴先生就像家人,他嘛今像阮的孩子同款。」
平時頗有威望的嚴長壽,此時像個好學生恭敬坐在一旁,面帶微笑,眼神始終在二位董事長夫婦間流轉。
周先生戲稱自己年紀大了,記憶力不好,老忘事,但一開口卻滔滔不絕說:「我們好像在古井裡,還好是靠嚴先生。當時新旅館一直起來,伊雖然年歲淺,但從美國運通一路來,他的經驗知識一直增強,伊有知識,看足透, 你看我們飯店地點不好、環境不好、又不大,是嚴先生勉強扛著,才能做到今天。」
聽著這些讚美,嚴長壽很不好意思地笑說:「嘸啦,嘸啦,您唔敢嫌啦!攏係董事長牽成啦!」嚴長壽的台語意外地好聽,而且有種紳士的溫文儒雅、平順道地,幾乎讓人忘了他可是浙江人。
曾有一位人士這樣形容:「亞都飯店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理由會失敗的,只有百分之一的理由會成功,這個百分之一的理由就是嚴長壽。」這個說法不算誇張,但嚴格來說,若沒有董事會大力支持,嚴長壽很難締造今日亞都的面貌。
嚴長壽多次心懷感激地強調:「這麼多年來,都是亞都同仁和董事會在支撐我做這些事,如果董事長是很刁鑽的人,一切都不可能。」
「尊重專業」、「全然授權」與「絕對信任」,是嚴長壽和亞都董事長夫婦彼此關係的最好描述。
這層信任,並非憑空而來,而是兩方近四十年來培養起來的深厚關係。亞都三十年了,嚴長壽卻常總歸一句說:「這一切都得回歸到一個『緣』」字。」
2.「你那會這番啦!」
周家其實發跡得早,是台北的老地主之一,財力雄厚,在台北車站附近和忠孝東路商圈都蓋有大樓。四十年前,台北市的中山北路上僅有兩棟高樓,其中一棟是台泥大樓;另一棟是當年樓高八層、也是當時最高的「中央大樓」,此即為周家所有。
話說從頭,一九七一年六月,美國運通公司在台設立分公司,嚴長壽也開始了他傳達小弟的生涯。六個月後,美國運通準備搬到這棟大樓,嚴長壽當時兼管總務工作,代表公司跟房東周太太接洽談租約。
事隔近四十年,回想當年初見面的情景,周太太不免失笑說:「阮先講好租約了,嚴先生正在向美國總公司報告,時間拖了一陣子,但是當時房價一直漲,所以過了一陣我們也想跟他漲價。後來嚴先生來對阮講:『啊,你哪會這番啦(不講理)?』之前講好的價錢是多少,伊攏按照外商公司慣習,通通memo起來。」
回憶的氣氛總是溫馨愉快的,但當時這小伙子可是字字句句都當真的。周太太形容說,房東要漲價了,這個後生居然拿著memo,用台語回嘴:「 啊,你哪會這番啦!」事隔多年,再聽到這句話,嚴長壽也羞赧地笑出來。
這原是一場不太對等的攤牌,房東這方是營建業起家的大老闆,房客那方不過是洋公司的年輕總務。然而,嚴長壽不亢不卑、態度堅定,留給她深刻的印象。
嚴長壽在公司表現優異, 三年後升任公司旅行團的領隊,周太太便以「大姊頭」身分,揪團參加美國運通的旅遊團。嚴長壽帶隊的旅行團,格調完全不一樣。不會到處購物、趕場拍照回家炫耀,沿途中,嚴長壽總是介紹歷史、講文化、談藝術……,讓團員擁有一場愉悅的精神之旅。
慢慢的,團員們發現,這位身材頎長、彬彬有禮的導遊不太一樣,很自然不再稱他「嚴領隊」,而改稱「嚴老師」。
當年,出國一趟很容易,往往一次旅行長達二、三十天,一個領隊如果有什麼心機、缺點、壞習慣,很難不被察覺。周家夫婦愈是近距離深度觀察,愈是信賴這位臉相端正、心思純潔細膩的年輕人。周太太說:「嚴先生足體貼,做事很細心,很有責任感。」 嚴長壽正直的特質,贏得了周家夫妻長久的信任與友誼。
周太太以一種見多識廣的口氣說:「嚴先生做人很實在,很認真。人有很多款,我今年快八十歲了,世面見得多了,老實的人真的很少。我常覺得人在做、天在看。俗語說:『樹頭跂(ㄎㄧㄚ)袂在(牢靠扎實),樹尾做風颱。』錢賺得到,信用買不到。嚴先生很忠,跟人講話,話就是話。」
當二十八歲的「嚴老師」升任美國運通的總經理時,周志榮夫婦更倚重他了。 特別是小孩出國留學、申請簽證、寫介紹信函等「國際事務」,統統參考嚴長壽的意見。 儘管一方是受日本教育、講台語的老台北人;一方是來自軍人家庭的所謂「外省囝仔」,兩人年紀又相差二十歲,卻成為忘年之交。
人生有很多事深不可測,無法一眼見底。如果他們的緣分到此為止,那就亞都的故事,就不足以稱為奧妙了。
3.士為知己者死
當年,周志榮在民權東路和吉林路交叉口擁有一塊土地,雖然不大,但格局方正,荒廢可惜。那時,台灣觀光飛快成長,政府為刺激旅館興建,頒佈免稅、低利貸款等獎勵辦法 。很多營建業大老闆抱持著「只有要房間,不怕沒客人」心態,紛紛搶建旅館,甚至有些辦公大樓也急就章地改建為觀光飯店。
周志榮也聘請了統一飯店的建築師,準備依樣畫葫蘆照抄。正當工人在挖地打樁,他赫然發現,一時間,台北竟然有十三間新飯店蓋好了, 一窩蜂都要開張。嚴長壽見狀,大力反對,直言建議:「統一飯店都已經十年了,怎麼可以照別人十年前的樣子抄?從邏輯看都不可能!」
沒想到,他這位雞婆房客的大膽建言,竟開啟了人生的另一種可能。
當年嚴長壽才剛三十出頭,年輕氣盛,在美國運通工作了將近八年,也當了四年總經理,按過去三年一調的慣例,總公司已準備輪調嚴長壽遠赴紐約擔任新職。
當時台灣退出聯合國,外交上接連受挫,國內籠罩著一股沒有信心的低氣壓,很多人擠破頭進美國公司的目的,就是希望有一天可以拿綠卡。在這個移民潮高漲的時刻,嚴長壽自然最有機會成為美國的「選民」。
周先生這邊,旅館又已經動土開工了,困難擺在眼前,希望嚴長壽能夠協助他,而嚴長壽已在台灣美國運通做到頂了,人生彷彿走到留下或者離開的抉擇關卡,他內心非常爭扎。
這個期間,周老闆親自到嚴家登門拜訪遊說,一開始,嚴長壽的大哥跟母親很為他擔心,畢竟美國運通是很安定的工作,飯店業則是未知的險局。 當時周老闆還出很多奇招,「周老闆甚至想到要帶我大哥,到律師訂下契約,絕對保證我未來生活、工作的安全,絕對不會虧待我。」嚴長壽笑說。
他的哥哥嚴長庚被周老闆誠意打動,跟弟弟說:「士為知己者死,你是千里馬,我覺得你找到一個伯樂。」
親情攻勢果然奏效,嚴長壽與妻子徹夜長談,「我的優勢在台灣,因為我了解此地的市場習性,若是換到美國,我不見得比哈佛畢業的還行,如果要受肯定,還不如在自己的土地上。」最後決定在這個事業的高峰上,毅然提出辭呈。同時以破斧沉舟的氣勢對周老闆說:「我只做五年,五年不成我就走人。」
他的決定,令很多人感到不解。美國總公司也派了一位資深副總裁,專程來台灣慰留他,同時強調,大老闆有交代,不論嚴長壽日後要到銀行部、信用卡部……隨他挑,「因為我們把你當作運通重要栽培的對象,只要你願意留下來,我們都接受。」
不過,嚴長壽並未改變心意,他不願在國家處境困難、朋友又需要協助創業的時刻,到美國去找自己的前途。他形容當時的心情:「就像一艘大船在大海航行途中,決定轉舵。」亞都飯店也在嚴長壽加入之後,一百八十度大轉向。
他藉一次出國考察的機會,帶著周志榮夫婦和設計師譚國強先生,展開一場參訪國際旅館的「壯遊」之旅。那時候,剛好新加坡、香港、菲律賓都有新飯店開業,他們到了當地,也都大手筆入住最新、最頂級的大飯店,好比當時的馬尼拉飯店、曼谷東方飯店、新加坡文華酒店……。這些對向來低調樸實的周志榮夫婦,這些都是不可想像的花費。
周志榮在這次旅行中大開眼界,衝擊不斷,才到第三站新加坡,一住進剛剛新完成的Sheraton Hotel,他就急忙打長途電話回台灣,緊急喊停:「不要再造了,我們愈做愈錯。」那時飯店都已經蓋到第六層了,立刻就此打住。因為,營建專業出身的周老闆一看到這些新型旅館,在結構上和管理上都已經和傳統飯店的思維完全不一樣,硬要蓋下去,更增失敗的可能。
「這就像一塊布,剪錯了,就沒辦法再做衣服了。」 嚴長壽回憶當年窘況,只好尋求補救方法。於是他強力推薦下,打算引介有經驗的國際飯店集團接手。但這些國際飯店集團的人,到現場一看,覺得地點太差,紛紛打退堂鼓。
事情退回原點,沒辦法,嚴長壽宛如公親變事主,只好自己跳下來當救火隊,沒想到這一救,竟然「愈陷愈深」,成了嚴長壽一輩子投入最深的志業。
周太太回憶起建當初,每天頻繁進出工地,語氣中有一種共同打拚的革命情感:「當時我們在蓋的時陣,都是我在採購。攏是透早就出門,半暝才回家。」
飯店才蓋了一半,急急喊停之後,他們聽嚴長壽的建議,將飯店由三百多間改為二○三間,斥資這麼大手筆地改建,全在於他們相信嚴長壽說的:「不要看今天的市場,要看明天市場所需要的。」而且將飯店風格重新設計成當年前衛、於今歷史彌新的Art Deco風格。
4.大手筆改造飯店
因為對嚴長壽的信賴,董事會幾乎完全授權,也讓這位年僅三十二歲的少年總裁,做了很多極為大膽的嘗試。例如,在亞都開幕前三個月,董事會就支持嚴長壽在飯店對面買下一棟建築,開設了包括廚房、餐廳與酒吧三間教室的「訓練中心」,大手筆為新進員工訂做制服,在中山堂光復廳循古禮拜師,又請來洛桑餐旅學院學成歸國的老師教學。
在飯店即將正式營運的最後一個月,每天中午密集試菜,並邀請台灣各界聞人如李登輝、蔣緯國、宋楚瑜等前來試吃、品嚐,同時實際考驗員工服務品質,一切步步為營,務求盡善盡美。如此大陣仗投資,為當年國內飯店僅見,但董事會完全同意。
開幕之後,嚴長壽放棄過去多年在美國運通旅行社打下的黃金人脈,當時日本團體觀光客獨樹一幟,很多飯店一開張,就有接不完的日本客。 但嚴長壽堅持不收團體客人,只服務國際商務客群為主,開幕後每月慘賠二、三百萬元。直到開幕之後第九個月才開始打平,儘管當初這般賠本經營,董事會也完全放手。
亞都創建時的顧問、資深媒體人蘇玉珍回想說:「當時亞都為了做到頂級服務,花大錢聘請很多外國廚師、廚師助理,即使是巴賽麗廳的領班都是外國人,這樣的手筆,周太太都不吭一聲。」
亞都開幕半年多,還剛開始轉虧為盈的時刻,董事會就支持嚴長壽分出力氣,去籌辦全台灣第一次國際性的中華美食比賽「金鑊獎」,除了提升廚藝及廚師地位之外,更為中華美食的國際化跨出成功的第一步。
之後,嚴長壽出國推廣台灣觀光,亞都帶頭出錢出力,每年一出門就是一個月,甚至四十天不在飯店,這樣奔波世界各大旅展前後長達二十多年,如果沒有董事會首肯及支持,根本不可能發生。
其實,周賴秀端女士,平日生活簡單樸實,總是一身便服,清晨到公園運動。不會有人看出來,她就是當年讓嚴長壽年年花費鉅資,出國推廣台灣觀光的金主。周太太還甚為理解地說:「嚴先生攏係為了國家。他是替國家推廣,替咱公司推廣,賺錢不是為了花錢,但是應該花就花,應該用就用,對國家、對公司都好。古早人說:『偷拿雞,也要蝕白米!』」她呵呵笑出來。
一九九八年,在前海基會會長辜振甫力邀之下,嚴長壽暫時放下亞都的營運,「出借」到圓山飯店擔任總經理。將近一年半的時間,他幾乎將全部心力放在整頓圓山,每個星期只有週一、兩次回到亞都辦公,處理公文及簽名。
原本,辜振甫擔心亞都董事會不借人,打算親自拜訪周太太。周太太卻客氣地說:「不用啦!圓山是國家的門面,嚴先生等於是替國家做事,他有愛台灣的心,能把圓山飯店做起來係尚好的代誌,是用錢都買不到的,我們立刻就同意了。我們幫不上忙,嚴先生有辦法幫得上忙,他去做,圓山好,也是我們全體的光榮。」
亞都和圓山都在高速公路鄰近區域,客層重疊,難道不擔心嚴長壽將圓山愈管愈好,搶掉亞都的生意?周先生立刻回答:「嚴先生不是這樣的人啦,他是負責任的人,他比較辛苦啦,兩邊跑。我們是憨人睹到憨福啦!」
把嚴長壽「出借」到圓山,在周先生眼中竟然是一種「福氣」?!他連忙點頭稱是:「就是因為我們自己做不到,才會讓嚴先生去做。而且嚴先生去圓山做,對我們甚至有幫助啦,他可以看更多社會世事,增長眼界,回頭也改進亞都很多。好像原本我們只會用台幣,不會用美金,他教我們怎麼用美金一樣。他去管圓山,我們覺得賺到了!到那裡找這種事?」
一路細數,亞都這三十年所成就的事功,沒有一件不是超前於當時,若非董事會心胸寬大,放手聽從嚴長壽創意奇想,今天的亞都必定人們從旁經過,可能都不會有任何印象的老舊飯店,等待被時間淘汰。如今亞都屹立不搖三十年,這其中又包含了多少信任與多強的決心。
5.以和為貴,天作之合
對於飯店的經營,周太太自有一套簡單、溫暖的哲學:「錢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能夠賺一點錢,照顧到員工,這個最重要。錢再多,即使皇帝、總統也沒有辦法帶著走。尚要緊是日後能對股東有個交待。」
其實亞都在過去三十年間,並不全然順利。嚴長壽曾一度積極拓展海外,投資溫哥華飯店及地產開發案,但因錯估形勢而失利,董事會也沒有責難。嚴長壽說:「即使我做錯事,他們一句話都沒講,反而我自己心裡很難過。有時周先生反而會說,睹攏睹到了,嘸要緊。」
亞都董事會對外一致認同「取之於社會,用之於社會」的價值,對內彼此相待更是堅守以「和」為貴。其實,過去有些決策,董事會大小股東之間即使有異議,也秉持著互相尊重的精神,有幾次嚴長壽想在國內東區及新竹科學園區大舉投資,但董事會另有考慮,他完全尊重。如遇到會令股東之間產生歧見的事,嚴長壽也會盡力避免。
嚴長壽和亞都董事長周志榮、周賴秀端夫婦以及副董事長林有成先生之間的關係,三十年如一日。 嚴長壽和亞都董事會和諧尊重,並以「利他共生」,創造出服務的新價值,都是能帶給社會新價值典範的「企業創值家」(Social Entrepreneurs)。
談到董事會,嚴長壽總是滿滿的感謝:「我只是做一個小小的專業經理人,他們繼續『容忍』我做這些事,你哪裡找到這樣的股東?如果董事會對我的理念不認同,或許我們這份因緣也早就終止,我能做下去,全是他們對我的寬容。」
曾在亞都服務近十八年的天香樓老師傅邱平興也說:「嚴總裁遇到這樣的好股東是『天作之合』。他要再找這樣的老闆也少啦,其他股東可能只要賺錢,但是亞都的大股東卻不一樣。」
日本人相信「兩袖相擦而過,也是累世的緣分。」細數嚴長壽與董事會這三十年的天作之合,緣分的深奧、奇妙,盡現於此。
周家股東對嚴長壽的「疼惜」,也延續到周家第二代,周家兩兄弟向來稱嚴長壽為「嚴大哥」。他們對打算退休的嚴長壽說:「嚴大哥,我們已經決定了,你永遠是亞都的精神領袖,有亞都一天,就有你一天,您的辦公室不會改,一切都照原來!你做公益需要贊助,我們都會支持。」周家大兒子周永銘還說:「嚴大哥,就算你將來老了,走不動了,要我用輪椅把你推來,我都會做。」嚴長壽笑說:「我和周家的因緣已是難分難解了。」
6.我們把嚴先生捐給台灣了
對於亞都今天的成就,周董事長夫婦人前人後總是說:「阮攏係靠嚴先生啦」、「攏係嚴先生安怎…」嚴長壽去年動了大手術,周董夫婦每次出國回來,他們都會關心嚴長壽的身體:「嚴先生你有卡好嘸?」周太太若和好友來亞都,一定會拉著嚴長壽和朋友合照,可以說是嚴長壽的頭號粉絲。
嚴長壽說:「他們對我是多世的恩情。外面的人還以為我是頭家,其實真正的頭家在後面。他們對我這麼好,給我很多空間,這種關係全台灣找不到了。」
亞都董事會全然的信任,成為嚴長壽參與社會最堅強的支柱,長年以來,嚴長壽關心台灣前途,對社會、觀光及年輕人教育等多所建言,某個意義,他早已超越一家飯店總裁的格局,成為青年領袖、心靈導師、社會良知…,最多時候一年有近百場演講邀約。事情多到外界會誤以為嚴長壽到處「不務正業」, 但周太太卻說:「嚴先生到處演講是在做功德,這是用錢買不到的。有的人吃素吃一輩子,但是沒有那個心是沒用的。心好,比吃素卡好。」
周先生更語帶疼惜地說:「啊,嚴先生辛苦!太辛苦了!阮攏驚伊做得太累了,身體凍唔條。」
如果亞都的故事是由一場錯誤的開始,令人驚喜的是,這場錯誤最後演變成一連串巧妙的「因緣聚合」。想到這個奇妙的因緣,嚴長壽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一開始來亞都我心裡的想法是,我來幫忙的,我絕對沒有想到要做三十年,我一開始想做個五年就要走的,幫他們做起來我就要走了,等到我真正做起來,發現這是一個比美國運通更大的舞台,讓我可以開創一個跟世界溝通的一個平台,就是這樣的工作吸引了我,我才會這麼熱心地留下。」
周太太最後微笑著,很豪氣地說:「我們等於把嚴先生捐給全台灣了。」
從嚴長壽和周家夫婦這種糾糾纏纏的「情分」起家,亞都飯店有個截然不同的開始。
前言
找到最後的使命與價值
嚴長壽
嚴格來說,我的人生只做過兩份真正持續而不曾間斷的工作,一個是美國運通,從傳達小弟做起,最後做到總經理;另一個就是亞都麗緻飯店總裁。
三十年前, 亞都在艱辛中成立,正好遇上台灣兩個矛盾的情境。在政治上,我們遭逢中美斷交最低潮的階段,而另一方面,在經濟上卻是台灣出口貿易開始起飛的時期,來台灣的歐美客人日益增加。亞都趁勢而起,時勢造英雄,開幕九個月之後,亞都已經成為台灣最受歡迎的飯店之一。
當時,亞都的服務及管理都夠先進,概念和想法其實已經可以媲美國際品牌。那時候我的事業心重、企圖心強 ,更不服氣台灣變成國際政治上被遺棄的孤兒,覺得可以向世界進軍 。
因此,曾有兩度,我們也想跳開這樣的區域限制,遠赴舊金山、加拿大開設新飯店。但台灣畢竟不像紐約、倫敦、巴黎……,甚至在亞洲也不如香港、東京、新加坡這樣的國際舞台。我們的經驗與資金當時也都不夠厚實,即使有了領先的產品與概念,卻不像其他世界連鎖飯店品牌,經過長久的累積,且位於全球最耀眼的城市之中,自然而然形成一種能見度與知名度。亞都並沒有這樣的條件,自然沒有成功向外拓展。
在美、加發展碰壁之後,我們退回到台灣,二十多年前,就先後有過在當時興起的新竹科學園區附近及台北東區等區域,開設第二家飯店的計劃。雖然我是一直往前衝的人,但非常能體諒任何的投資都有風險,做為事業經理人,我也必須謹守分際,尊重董事會對投資風險的不同看法。
但是在另一方面,對於飯店接連拓展未能順暢,董事會卻相反地在台灣觀光發展與連結世界這個全新領域,給了我另一種發展空間,於是我那無可救藥的熱忱有了另外的出口。
亞都麗緻營運上軌道之後,就受邀加入了當時聲望極高的「世界傑出旅館聯盟系統」(LHW),讓我個人及亞都有了完全不同的國際連結。同樣的熱忱,也驅使我參加了亞太旅遊協會(PATA)、青年總裁協會(YPO)等國際性組織。這些國際性的參與經驗,幫助我無意間學習到從一個比較高的格局看到怎麼整合自己熟悉的觀光產業,也更認識文化內涵對社會的重要性,於是我愈陷愈深,將亞都從民權東路偏僻的一家平凡飯店,透過旅遊、觀光與文化的拓展,為台灣做好國民外交,扮演好向國際發光的角色。
回想董事會對我的支持與寬容之心,真可說是普天之下難以複製,事實上我相信無論在亞都之前、之後,都難再遇到第二個這樣的董事會。對於這獨特的因緣,我深深感謝。對於亞都全體夥伴對我理念的認同與完全信賴,全力以赴地與我走過每一個國家、每一段路程,我也永懷感激。
也因此,並不自在於再三重複敘述個人故事的我,也終於在天下遠見的說服下,把與亞都這段獨特的因緣,透過三十年週年紀念,階段性的在我將步入幕後之前,與讀者朋友們分享。我期盼《你也可以不一樣》不是對自我的吹捧,而是讓更多有能力的企業與個人,也能得到一些啟發,甚至最終產生一些正面的影響。
意外成為暢銷書作家
十二年前,《總裁獅子心》的出版受到各界的注意,讓我在飯店本業之外,竟也因緣際會意外成為一個作家。
如果寫每一本書,都有一個目的,都是與讀者溝通的一種方式或橋樑,那麼,《總裁獅子心》 談到我從傳達小弟成為總裁的歷程,用意在鼓舞許多沒有背景、沒有高學歷的年輕人,如何找到自己的自信與天賦、開創屬於自己一片天的可能性。事實證明,很多領導人的條件與經驗,在大學中是學不到的;許多的天賦更是考試考不出來的。
當我進一步看到社會在改變,我們所處的世界愈來愈不一樣時,我的第二本書《御風而上》,便鼓勵大家看清當現實世界。在全球化之下,國與國的界線愈來愈模糊的現在,挑戰也愈來愈大,年輕人必須用新的觀念與態度面對挑戰,找到可以開拓自己格局的視野和能力。
這兩年多以來,我又觀察到,當社會經濟開始走向平緩,已經無法像過去那般爆炸性快速的成長,於是我出版了第三本書《做自己與別人生命中的天使》,我想鼓勵所有讀者從另外的角度看到自己,重新定義成功,尋找自己的自信跟價值,做自己與別人生命中的天使。而第四本書《我所看見的未來》,則是針對政府部門,以施政規劃的高度而寫,提出對台灣發展美好的期望值,希望能夠對台灣的未來有正面的影響。
那麼這本由錦勳所執筆的《你可以不一樣》,就算是為企業家,甚至是為那些事業成就未必顯赫,卻在社會每一個角落努力不懈的朋友而寫的。事實上,無論做為個人、企業或一個國家,都可以在許多過去的經驗與歷史中得到驗證——「大」未必美,「大」也未必強,更未必就會受到更多崇敬與尊重,只要你重新關照自心,自會找尋到自身或是企業最後的使命與價值。
賺錢以外的價值觀
日本「經營指導之神」船井幸雄曾經說過這段話:「資本主義如果只是讓資本家運用各種手段巧取豪奪,讓貧者益貧、富者益富,無止境地耗費社會、自然的資源,那麼這個資本社會終將會讓人類走向滅亡。」
船井幸雄指出,資本主義極端發展下巧取豪奪的弊病,在自由社會尚且如此,那麼標榜共產主義的中國今日所面對嚴重貧富不均的現象,則更是一個重要的問題。最近,中國總理溫家寶針對大陸貧富不均日益嚴重的問題,努力想要扭轉成另一種中等收入占多數的「橄欖型」所得分配格局。他們都針對資本社會發展失衡提出可能的救治之道,在這些警訊之中,我們也必須思考資本主義發達之後,台灣要走向怎樣的社會。
我常在想「到底賺錢賺多少才叫足夠?」這或許是個永遠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當然,固然有很多人或公司仍以追求營利為生存唯一意義,但是,我們的確看到在台灣這個可愛的社會有不少人、不少公司, 當他們錢賺錢到了一定程度之後,開始關注到賺錢以外的使命與價值,反而能夠換一種心情,做一點對社會有用或回饋社會的事。
我認為,台灣經過了幾個階段的經濟成長,胼手胝足創造出很多傲人的奇蹟,長久積累之下,整體社會也已經成熟到開始有餘裕走向另一個高度的新階段。
最後,我要特別感謝天下文化全體工作團隊,他們必須忍受我在忙碌工作的縫隙中找出來的短短時間,配合完成這本書的編寫。尤其是錦勳,更費心的與亞都過去歷年的代表人物一一訪談,在他的描述下,免不了對亞都與我個人有著過多溢美的形容,謹在此致上我最深的謝意與敬意!
序
找到最後的使命與價值(摘錄版)
嚴長壽
回想亞都董事會對我的支持與寬容之心,真可說是普天之下難以複製,事實上我相信無論在亞都之前、之後,都難再遇到第二個這樣的董事會,對於這獨特的因緣,我深深感謝;對於亞都全體伙伴對我理念的認同與完全信賴,全力以赴地與我走過每一個國家、每一段路程,我也永懷感激。
也因此雖然並不自在於再三的把個人故事重複敘述的我,也終於在天下遠見的說服下把與亞都這段獨特的因緣透過三十年週年紀念,階段性的在我將步入幕後之前,與讀者朋友們分享,我期盼他不是對自我的吹捧,而是希望讓更多有能力的企業與個人也能得到一些啟發,甚至最終產生一些正面的影響。
這本書是為企業家,以及那些事業成就未必顯赫,卻在社會每一個角落不懈努力的朋友而寫的。無論做為一個個人,一個公司,或者一個國家,都可以在許多過去的經驗和歷史中證明,「大」未必美;「大」也未必就是強,更未必就會受到更多的崇敬和尊重,只要你重新關照自心,自會找尋到自身或是企業最後的使命與價值。
後記
當病房的門輕輕掩上……(摘錄版)
如果寫作能比喻為一個奇妙的旅程,這次亞都三十年的故事起始點,是從一班往淡水的捷運列車開始的。
去年七月初一個尋常中午,接到嚴總裁的來電,那天一大早,他剛看了作家韓良露專欄文章「台北生活者的旅行」,深深被打動,想寫一篇文章呼應,讓讀者印象更深刻,他想到剛接下寫書任務的我。
原本他只想藉由電話口述,但我希望當面談比較清楚,我一手提起背包,對著電話說:「總裁,我待會趕到您辦公室。」沒料到,電話那頭竟空懸半晌,接著他才吞吞吐吐說:「我不在辦公室…我現在人在和信。」他又遲疑一下,小聲央求「請﹣﹣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
通常我們見面訪談,都經秘書安排,但是這天事出突然,而且地點在醫院。急急衝入捷運,當列車往北搖晃疾駛之際,我才忽然想到,和信?癌症專業醫院?為什麼那麼神秘?
永遠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好
嚴長壽的行為舉止永遠那麼得體、衣裝高雅(早年他還曾被選為台灣十大最佳服裝男士)、風度翩翩、與人握手溫暖誠摯。他那種對別人的體貼是很特出的,他是總裁,卻有一種小弟精神,當他跟很多大人物朋友在一起,二句話不說,就立刻變成那個倒茶倒水的人。
他自己也是「明星」,但卻時時退居其後,凸顯同樣也是明星的友人。他有很好的文藝涵養,但不管他懂得多少,總是自稱外行,如同他朋友所說的:「永遠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好」。
這個開刀的決定,其實來得突然。不過三天前,嚴長壽在早上上班途中,接到醫院電話,要他再度確認病情。他在例行體檢上,發現了這顆腫瘤。
手術前的這一天,嚴長壽還必須進行一項血液透析檢查。我們的談話又再度中斷,他原本以為今天有個好長一段空檔的想法,顯然不切實際。他安靜而無奈地換上病服,這時他看來更瘦了,兩腳青筋血管浮凸可見、瘦長的手指、臉骨深而清晰、這時候他精神還好,一襲薄衫,赤著光腳,看來仙風道骨。如果他換上沉默嚴肅的臉,便又神似賈柯梅蒂銅雕的「行走的人」。
他順服地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