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桂冠下的平民學者 詹素娟
中央研究院的院士選舉,向來是學界盛事、社會大眾的關心焦點,但一九九八年七月的選舉結果,卻帶來一種隱然不同於過去的騷動。因為,冠蓋雲集的學術殿堂,終於把一頂代表學術人最高榮譽的院士桂冠,授予沒有傲人學歷、只有默默耕耘的臺灣史學者曹永和老師。國人的視線,欣然投注於這個溫和寡言的書生;對這樣的實至名歸,人們的心靈好似春風拂過,感到前所未有的鼓舞。
出生於一九二○年的曹永和老師,是士林大族曹家的後裔。由於父親曹賜瑩先生的教導,曹老師從孩童時代起,就因大量課外書籍的閱讀,而對文史哲產生濃厚的興趣。個性木納的曹老師,幼小時曾離家和奶媽同住,返回本家後,因生活上的不適應,經歷過一段憂鬱孤獨的時光,而更沉醉於文字的世界,並發展成終生的愛戀。臺北州立第二中學校畢業後,曹老師不再升學,只為了抗拒當時流行的價值觀--即有為青年應唸醫科或當銀行職員;雖然最後拗不過家人的堅持,進入士林信用組合工作,還是因罹患肺病而永久逃離了不符志趣的職場,開始自修苦學的生涯。
曹老師的正業是圖書館員。一九四七年三月,曹老師在楊雲萍、陳紹馨的引薦下,進入臺灣大學圖書館工作。這是他一生的重要轉捩點,臺大圖書館為曹老師開啟了終生學習的機會與寶庫;一直到一九八五年十月退休為止,曹老師在圖書館工作了一輩子,也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悠遊於書海之間。無論是在獨自摸索的初學階段,還是日後專治臺灣史的年代,曹老師像雜食動物般無所不讀,而造就了廣博的學識,並凝聚出大尺度的東亞海域史觀,及影響學界深遠的「臺灣島史」概念。
原就熟稔日語的曹老師,先花不少時間學習中文,又因工作上必須接觸眾多歐美各國書刊文獻,遂以勤奮的精神努力研讀各種外語。由於語文是歷史學者必備的治學工具,最後以精通日文、英文、荷蘭文,略通西班牙文、德文、法文和拉丁文聞名的曹老師,就成為臺灣史學界稀有的「多語人」了。曹老師最為人熟知的成就,即是透過古荷蘭文獻檔案的掌握,對臺灣早期歷史的開創性研究。受業於日本老師岩生成一博士,則對曹老師的學術生涯產生關鍵性影響。岩生博士戰前在臺北帝國大學教書,回到日本後,則在東京大學任教。他在日本讀到了曹老師寫的歷史論文,欣賞之餘,竟將曹老師收為入門弟子,並在一九六五年爭取到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研究獎助(UNESCO),讓沒有機會讀大學的曹老師,能到典藏豐富的東洋文庫進修一年。這一年,岩生博士不但定時為曹老師個人講授課程,還指導他利用荷蘭未刊文獻進行研究。這番際遇,不但提升了曹老師的研究能力,也成為他終生念茲在茲、不敢稍忘的師生情誼。一九七三─七五年間,香港中文大學東亞研究中心和美國南伊利諾大學越南研究中心合辦「越南史料研究計畫」,曹老師獲邀擔任客座研究員,參與越南史中文資料國際研究計畫的研究工作。一九七八年,曹老師又應荷蘭萊頓大學歐洲發展史研究中心之聘,參加「熱蘭遮城日誌」的編校註疏計畫。藉由這些經歷,曹老師的交遊、視野日漸廣闊,成為國內少數具備國際聲望的歷史學者。寫作不輟的曹老師,也以其臺灣早期歷史、東西交通史、海洋發展史等多篇論著,受到國內學術界的注目。一九八四年八月,中央研究院三民主義研究所(今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前身)聘請曹老師兼任研究員,臺灣大學歷史系也在同年聘請他兼任教授。對沒有大學學歷的曹老師來說,學院的肯定,可說是對自己堅定志趣、無怨無悔人生最大的鼓勵。
猶如岩生成一博士的無私教育與造就,曹老師對任何一位上門求教的學生,也是親切的傾囊相待,讓年輕人樂意長年相隨,沐浴在他的學養風範下。即使已經九十高壽,在學生心目中,曹老師永遠是生命活水源源不斷的寶藏。
曹老師的學識、研究與影響,早為眾所公認;院士桂冠加冕以來的種種榮耀,只是使我們替他歡喜:一個像曹老師這般默默讀書、寫作,性情淡泊的學者,卻能締造學術人的成就巔峰,真是一個美好的典範。
『臺灣史與海洋史』系列叢書緣起
財團法人曹永和文教基金會
財團法人曹永和文教基金會成立於一九九九年七月,其宗旨主要在與相關學術機關或文教單位合作,提倡並促進臺灣史與海洋史相關之學術研究,並且將研究成果推廣、普及。因此,有關臺灣史或海洋史之學術著作、國外優秀著作的譯述及史料編纂等相關書籍的出版,皆是本基金會的重要業務。
曹永和文教基金會成立以來,本於前述宗旨,多次補助出版與臺灣史或海洋史相關的學術著作、史料的編纂或外文學術著作的翻譯。
接受補助出版或由基金會出版的書籍,有不少作品已廣為學術界引用。諸如,二○○○年起多次補助「東臺灣研究會文化藝術基金會」出版《東臺灣叢刊》,二○○○年補助播種者文化有限公司出版《臺灣重層近代化論文集》,二○○四年再度補助出版《臺灣重層近代化論文集》之續集《跨界的臺灣史研究--與東亞史的交錯》;二○○一年補助樂學書局出版《曹永和先生八十壽慶論文集》,二○○二年起補助出版荷蘭萊登大學與中國廈門大學合作編輯之海外華人檔案資料《公案簿》第一輯、第二輯與第四輯;二○○三年補助南天書局出版荷蘭萊登大學包樂史教授(Leonard Blusse)主編之《Aroundand about Formosa》,二○○四年補助南天書局出版韓家寶先生(PolHeyns)與鄭維中先生之《荷蘭時代臺灣相關史料——告令集、婚姻與洗禮登錄簿》。
本會也贊助相關的學會活動、邀請外國著名學者作系列演講,提供研究者交流的場域。諸如,一九九九年十一月與中央研究院合辦「東亞海洋史與臺灣島史座談會」,二○○○年三月於臺灣大學舉辦日本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濱下武志教授演講「談論從海洋與陸地看亞洲」,二○○○年十月與中央研究院與行政院文建會合辦「近代早期東亞史與臺灣島史國際學術研討會」。此外,為了培養臺灣史及海洋史研究的人才,本會與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合辦「臺灣總督府公文類纂研讀班」之推廣活動。
為了使相關學術論述能更為普及,以便能有更多讀者分享臺灣史和海洋史的研究成果,本基金會決定借重遠流出版公司專業的編輯、發行能力,雙方共同合作,出版︻臺灣史與海洋史︼系列書籍。每年度暫訂出版符合基金會宗旨之著作二至三冊。本系列書籍於二○○五年以新竹師範學院社會科教育系助理教授許佩賢女士(現已轉任臺灣師範大學臺灣史研究所副教授)之《殖民地臺灣的近代學校》,與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陳國棟教授之《臺灣的山海經驗》、《東亞海域一千年》為首;之後除了國內的學術研究成果之外,也計劃翻譯出版外文學術著作或相關史料,例如由Emory大學歷史系教授歐陽泰所著的《福爾摩沙如何變成臺灣府?》,就是本基金會所支持翻譯出版的外文學術著作。二○○七年又出版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林玉茹所著《殖民地的邊區:東臺灣的政治經濟發展》。
二○○八年八月出版政治大學臺灣史研究所教授陳翠蓮所著《臺灣人的抵抗與認同:一九二○─一九五○》;十一月出版臺灣大學歷史學博士林正慧所著《六堆客家與清代屏東平原》。二○一○年四月出版交通大學客家文化學院人文社會學系教授黃紹恆所著《臺灣經濟史中的臺灣總督府》。二○一一年三月出版洪紹洋博士所著《近代臺灣造船業的技術轉移與學習》。如今又有兩本重量級的出版面世:一是《利邦上尉東印度航海歷險記--一位傭兵的日誌(一六一七─一六二七)》;一是《傳奇學者曹永和的學術啟航--(近世臺灣鹿皮貿易考)未刊稿》,出版成果可謂豐碩。冀盼「臺灣史與海洋史」系列書籍之出版,得以促使臺灣史與海洋史的研究更加蓬勃發展,並能借重遠流出版公司將此類研究成果推廣普及,豐富大眾的歷史認識。
前言一
鍾淑敏∕譯
到了近世,在東亞各國間的工商業發展與西歐商業資本進行世界性的拓展之際,一場一場的國際商戰在遠東地區陸續上演。在此之前與外界處於隔絕狀態的臺灣,開始登上了世界史舞台,成為各國注視的標的,並作為轉口貿易據點而扮演重要角色。而當時仍為未開拓之地的臺灣,在這段貿易興衰演變的推移期間,促進了開發並達成明顯的發展。
在地理上被捲入這場國際商戰的臺灣,從這時期的出產物來看,鹿皮與砂糖具有重要影響。惟其中的砂糖是漢人開發農業之後才開始輸出的,而與此相反,鹿皮則是在台灣開始與外界接觸時即可見其輸出,之後在臺灣以國際貿易據點地位而被利用的整個期間,鹿皮也都持續輸出。
當初臺灣的居民幾乎全都是土著的原住民,他們尚處於部落共同體社會的階段,其社會的生產型態為漁獵等活動為主的採集經濟與兼營某種程度的「鍬耕農業」(Hack-bau,即鋤耕農業),也就是處於一種封閉性、自給性的自然經濟狀態之下。因此,所到之處,豐沃的林野仍處於未開墾的狀態,其間有各種野獸棲息,特別是鹿,更是大量群棲,是原住民主要的獵獸。
商業的第一階段是交換,但是在初期的幼稚性原始農業階段,其收穫作物只能勉強達成自給程度的時期,在貿易上能作為交易品的狩獲物與自然採集物等,毋寧說具有重要的地位。因此,鹿皮作為原住民的重要交易品,成為處於原始文化狀態的原住民社會與外來高度文化之間的各種接觸的媒介,而且當時國際商場對於鹿皮的強烈需求,在對內關係上也促進了所謂的「番產交易」,最終更促進了對臺灣的活躍性拓殖活動,對臺灣的開發經營明顯起了重大影響。
如上所述,鹿皮不只在對外做為國際貿易商場上的商品具有重要性而已,對內方面也具有種種社會史、經濟史上的意義。本文接下來,在第一章將持續觀察台灣在國際貿易場裡地位的興衰演變,並探討臺灣鹿皮輸出的經過;第二章將觀察台灣內部鹿皮商品集貨過程的關係,藉以考察其對臺灣開發經營產生怎樣的影響;在最後的第三章將略微論述貿易方法、利益與用途等,藉以思考鹿皮貿易在初期臺灣歷史上所佔有的地位,希望這些能有助於對近世初期臺灣的理解。
前言二
自明弘治、正德年間以來,漳泉地方的南海通商頓興盛。後來,到了嘉靖中期,明商船的日本通商也頗興旺;同時倭船也到了浙江雙嶼、漳州月港等處私商互易;又到了嘉靖末期,倭船就開始到呂宋、暹羅等處行販,而經過所謂大、小琉球的航路也頗發達。
在此之前,因要掌握這個巨利的印度
A
貿易,葡萄牙人已經十六世紀初頭,早就占據臥亞(Goa);再東進,到了一五一一年(正德六
年)就占領滿剌加(Malaka);一五一四年(正德九年)起就出現於中國沿岸。至一五四二年(嘉靖二十一年)--說是一五四三年--因偶然的機會發見抵達日本之航路。以後就不但商人,宣教師也發見他們的活動舞臺於日本。又,由西尋求印度航路的西班牙人也于一五二一年(正德十六年)Fernando de Magallanes 到達菲律賓諸島為開端,一五四二年就著手這些附近植民地之開拓。葡、西之商人所獨占博巨利之遠東海上貿易,到了十七世紀,由葡萄牙、西班牙等舊勢力之掌握,就開始不得不讓於荷蘭、英國等的新勢力。如此,從來中國、日本、朝鮮等為主的遠東海上關係,自十六、七世紀以來歐洲及其他民族也加入此圈,其範圍也擴展到了南洋,甚至歐、美二洲。
在這個時候,臺灣西與B福建相對,南即聯於呂宋、南洋諸島,北就連到琉球、日本的臺灣,到此時就不能孤立於東海上--雖自隋代以來不斷的有漢人之來往,不過並未為人所注目,到此時竟被注目為國際貿易的重要仲繼點。當時臺灣到處都是豐沃的林野,仍在未墾之狀態,僅其一部分為原住民族之女子之任務被耕,男子則從事戰鬥、狩獵為主。
其農業是極幼稚,不使用畜類,不用農具,僅用撞木鍬(pick-axes)攪耕土表--是所謂還在hackbau的農業形態之階段,所以未墾林野,任各種野獸棲息,特別的鹿類為豐富。商業的第一階段是交易,而農產物只能生產到自給程度的當時,容易可以交易之狩獲物和其他自然採取物,當然在交易上帶著很重要的部份。
自序
曹永和
(台灣近世鹿皮貿易考)這篇論文,距離今天已經有六十年之久了!我當初是因為在《科學的台灣》雜誌上,讀到日本學者崛川安市的文章,而引發進一步研究的興趣。
戰後初期的台灣史研究,大多仍停留在連橫《台灣通史》的傳統,或以編譯伊能嘉矩的《台灣文化志》為主。研究者只重視清代台灣的移民開發,並未能夠從整體和長期的觀點,來處理台灣史上不同階段的發展過程。我則認為我們應該要瞭解早期台灣的經濟,在漢人移民和農業開發之前,曾經歷了烏魚漁業和鹿皮貿易的重要階段。我也注意到要研究早期台灣史,就必須接觸古荷蘭文的檔案。我當時是先用日文寫成這篇論文的初稿,再自己翻譯成中文。
本文的內容主要有兩方面,一是台灣和日本的貿易關係,另一部份是台灣島內的拓墾開發。那時中村孝志教授也曾發表鹿皮貿易的相關論文,但中村的焦點主要在於研究台日的貿易關係,我則更重視從台灣史的觀點,來分析島內的農業開發。這篇論文的英文版,後來曾收錄在John Wills Jr. 主編的論文集。
(台灣近世鹿皮貿易考)如今在陳宗仁等學生們的編輯下終於出版,我覺得太晚了些!但早期台灣鹿皮貿易和農業開發的關係,以及台灣經濟史上不同階段的發展,應該仍是研究者值得重視的學術課題。
(二○一一年九月二十六日口述,張隆志記錄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