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遙遠的呼喚
上個暑假,我發起狠心,去甘肅參加了人生中第一個中國傳統文化的修學活動,以補身為現代中國人、卻是無知的假洋鬼子之遺憾。一次,主持的學者王林海 先生對我說:「你應該看看《世說新語》。現代人真該看看先人是怎麼活的,有多瀟灑, 多頂天立地......不然還以為中國就是現在你們見到的這樣呢。」
這個遙遠而熟悉的書名......我忽然想起小豬來。 「哎~對了!我的朋友就在畫《世說新語》哦!」「哦?」老師露出很有興趣的樣子,「那很好啊!有很多東西值得畫啊!是什麼樣的畫?」
「是......漫畫。」
「......這樣啊。」這個談話於是就這樣終止了。
不過,默默的,我將《世說新語》挪入心中的「收藏夾」一欄。然而大概是 出於潛意識對「經典」的敬畏(「經典」另一重含義,大概就和現實生活很遠,讓人敬若鬼神而遠之),這一年中,我也沒有拾起來看。
而小豬解讀《世說新語》的工作,卻一直在一絲不苟的進行著。在每月連載上, 不懈地提供給讀者奇思妙想的幽默感,和消化後的解析,把現代「摩登潮流」的舶來詞、廣告語,注入到古人街頭巷尾的市井之樂中去。她讓形形色色的現代人、還有或熊或狗等等的非人類們,扮演許久以前的名流人士。其中甚至還夾雜著凡爾賽玫瑰式的花美男(卻沒有花美女),大約是特別覺察到美男的公主病吧......小豬一向不解世俗美男美在何處,獨愛尚.雷諾,所以故事裡出現帥哥,對她來說是比畫鯨魚出海、金字塔解體更困難的畫面,為此甚至買了看不懂的寫真集來助陣(竹林 有七賢,辛苦了......)。
甚妙的是,日式漫畫中最易被濫用的無臉孔的「素人」們,被素燒陶俑的複製丫鬟代替。複製中又有種種細節,提醒讀者符號式面孔之後,被遺忘了的小人物們的喜怒哀樂,流露出對個體情感的關懷。種種現代漫畫符號和中國傳統語境的大替換,成了妙趣橫生的豬仔式「中國特色」漫畫。
有人說做喜劇故事,就是要讓其中的笑點像機槍般掃射,外加重機槍的主攻, 又有飛撒的流彈,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故其總有一點擊中你。而書中傳統與現今的 巨大落差,想像力遍布細微處,我的軟肋往往是被意料之外的小流彈擊中,然後噴飯之。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個故事未嘗不是由古人來扮演今人。是一位年輕畫 家的想像,如果古代名士們出現在今天會是個怎樣的光景......他們會適應這個社會 嗎?社會又會怎樣看待他們呢?用魏晉的題材,喊出八卦周刊的奇險標語,無處不 在的商業滲透,和將一切娛樂化的「低智商社會化」,這就是我們的現狀。這些古人的扮演,更令我們有機會退遠一點,重新審視這個我們再熟悉不過的世界。讓我 們有機會去覺察那些因為習慣、默認,而失去了敏銳的荒謬。
複述故事以外,在極易代入的輕鬆氣氛之下,有一股不知不覺的潛流,滲透 在戲劇化的情節背後。小豬說,當她畫到嵇康臨終託孤的情節,把兒女交託給無意 中令他入獄受難的好友山濤,嵇康對幼子說「巨源在,汝不孤矣」時,她流淚了。
以個人的孤獨標舉,對抗整個社會的群體墮落,是怎樣的孤獨和悲傷呢......在閱讀時,我也能感到這樣的共鳴和振動。一如蔣勳在《孤獨六講》所寫,「當阮籍長嘯時,山鳴谷應,震驚了所有的人。那種發自肺腑,令人熱淚盈眶的吶喊,我相信是 非常動人的。」
在詞句的背後,古人的呼喚,那些獨立於世的尊嚴、愛,和慈悲,透過這一片 薄薄的印刷紙,透過 CG 電腦繪畫、印刷字體,仍然強烈地穿透了過來,令我明白,同一種語言所傳遞的血脈呼應,人性感召......即使相隔時空萬里,即使是早已和古代中國隔絕斷裂的我們,仍能感到這樣的呼喚,為那些偉大的靈魂所觸動,無論在哪一刻,只要願意,我們仍能接收到先人的愛和訊息......他們也一直在等待著。
被感召於那個年代,人與人之間沒有營役和猥瑣,坦坦蕩蕩,無畏無懼,真 情所致,捨生忘死,是這樣的乾淨和通透,如老師所說的,人活得,像個人樣子! 《世說新語》,不僅是個長長的故事,更是中國曾經的樣子。願每個人都能聽到天地的聲音,順遂自己自然的本性,其實我們,也能活得如此坦蕩精彩。
阮筠庭中國著名漫畫家
自序
愛國學,愛八卦
雖然從小就接受中國古典教育--古代詩歌詞、學習毛筆字、珠算課、國畫 班......但是,就是無法對中國的文化提起興趣。剛剛懂得畫畫時,喜歡地中海的美景,喜歡大工業革命時期的工業設計,喜歡坐落在山脈中的歐洲小鎮,雖身為中國人,我卻從來不曾留意過中國的美......兩年前的一天,在電台中聽到龔一先生的古 琴曲《漁樵問答》,琴弦撥動的每一聲,我的心都產生了共鳴,為之一顫,似乎體會到了「撥動心弦」的意義。
2009年,在我人生最煎熬時,台灣大塊文化約我畫一則關於《世說新語》的 十六頁短篇,於是,我找來原文閱讀,發現《世說新語》語句異常簡練,甚至顯得 乾澀無趣。為什麼這麼「無聊的書」會成為傳世經典?連魯迅都大加讚歎?我不甘 心的找了幾則相對簡單的故事,逐字推敲、尋找出處之後,漸漸發現原來寥寥數句 的文章中竟蘊含著如此廣闊的內容,關於魏晉時期,文人墨客的性格行事;風靡魏 晉時期的「老、莊」學說;關於那個華麗的血色時代的傲人風骨與浪漫情懷,都讓 我深深迷戀!於是奮筆疾書,花了十天畫完十六頁的稿子~(研究《世說 新語》花了足足三個月)。也是因為這篇稿子,讓我重拾畫畫的樂趣,發現自己居 然是嘴角上揚的笑著畫完整篇~這感覺消失了有多久啊?
創作中,為了能體現縱橫古今的經典美男子(從我出道以來就沒畫過帥哥, 這對我來講無疑是巨大挑戰),我將路人甲乙丙們畫成了氾濫花癡表情的雙色小人兒(後來,「雙色小人兒」成為我和「腐女助手」源仔相互戲謔的習慣用語)。為 了能讓版面看起來更八卦,我買來市面上所有的八卦雜誌研究,還請朋友們蒐集他 們看過最八卦的娛樂新聞。當然,也少不了收集了許多台灣的時事新聞(研究新聞播報時的語態和主持人身邊翻滾的駭人標題。之後在好友阮筠庭等人的鼓勵下,我開始將《世說新語.八周刊》擴展開來。
一次偶然,一本新刊《繪心》的主編看到我的作品,頗感興趣的向我約稿。於是,到今天,積累了滿滿的一百多頁。
從一開始,只是想要諷刺一下古代美男子那股子「天生麗質難自棄」的彆扭 勁,到後來漸漸解讀這些風雲人物背後的辛酸與身處歷史洪流的無奈,若你能保持 客觀而非「腐」(笑)的態度閱讀此書,在嬉笑怒罵之餘,多少也能讀出每段故事 最後的悲哀吧?
我盡力在還原歷史真相的同時,讓每個角色都擁有他們自己的獨特性格,有 些歷史公認的史實,我也大膽的經過了自己的演繹。
經過一年多的連載,許多讀者給我的反饋便是 --看了《世說新語.八周刊》 之後,突然對中國歷史與國學感興趣了 --這也是我繪畫此書的初衷。
若諸位看官想更加深入瞭解《世說新語》,可在此書之後閱讀正史與原著。同 時也希望你們喜歡這部外表「基」情四射,內裡卻真誠單純的搞笑八卦歷史漫畫。
豬樂桃
Ps.《世說新語》讓我動容的地方有兩處-- 1)左太沖渴望像潘安那樣出名時,原著曾用兩個字來描述左太沖的外貌--「絕醜」!一個人長得醜也就算了,居然還加上一個「絕」字!可見作者劉義慶和當時 廣大婦女們有多絕。別個帥哥要不就是「玉樹」、「璧玉」,要麼就是「蕭蕭肅肅」、「玉山頹倒」。
左太沖這個「絕」字,讓他變得極富喜感,又帶著悲劇的色彩,讓人又喜又憐。 2)因為研究《世說新語》而喜歡上嵇康,讓我感動的不是嵇康瀟灑不羈的性格,也不是他就戮時的悲情,而是他與山濤的友誼,當他入獄時,他拉著兒子的手交給山濤,說「巨源在,汝不孤矣」。短短七個字,讓我彷彿置身於那個血色時代,面對兩個政治立場不同卻相互敬重的摯友,這臨終的託孤,其中包含著多少信賴呢?試問現代,在我們身邊又會有幾個這樣的摯友呢?後來山濤果然不負嵇康的遺願,照顧著嵇康的妻兒,這是成語「嵇紹不孤」的由來。再後來嵇康之子嵇紹成年後,在山濤的舉薦下,官居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