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東方文化有不少佛教教義,很多道理我們從小聽到大,比方說,我父親以前便常對我們說「知足常樂」,我少時認為這種道理非常俗氣和可憎,「我幹嘛知足常樂啊,我要與眾不同,我幹嘛知足,我一知足,我就停在那裡,不會進步了,我是很酷的藝術家耶。知足常樂是給山上的老人聽的,跟我有什麼關係啊!? 」
因為那時我的人生處於無明狀態,雖然聽過許多重要道理,卻無法體會那些道理。又比如,很多人也說,「退一步海闊天空」,我們會覺得陳腔爛調,會認為「退一步海闊天空」那種人根本就是阿Q嘛,自欺欺人。無明的人也會把「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當成是一句成語而已。這些年來,我開始對這些過去的大道理有全新的審視。
過去的求道中,無論是去榮格學院或是學星座學,或讀奧修、托勒、克里希納穆提或佩瑪丘卓的書,確實學到很多東西,那些句子當然聽起來都很不錯,這些書都很好讀,讀了很感動,因為他們也都是過來人,可是,沒有上師,沒有心法,真的還難修行。很多人都在求一個心法,心法很多,但要找到適合自己的心法,也需要用心。
我其實常常追問,人生的目的是什麼?
有時我們追風箏,或是追月亮,追著追著,我們也忘了動機是什麼。回到最初,去檢驗動機,更容易發現自己,恐懼與希望,人就是會在這二個光譜中擺盪。
修習藏教需要個上師,我的上師便是措尼仁波切,但並不表示我就不能再接觸別的老師或去上藏教之外的課程。我並不拘泥,也在youTube和別的老師學習,例如明珠仁波切,他是措尼的弟弟,他也以用唱誦、打鼓、跳舞的方式做修止。明珠仁波利小時候被送去禪院上課,被寺廟裡的氣氛有點震懾到,經歷了好幾年有過恐慌症,但他是真的靠練習修止,練好了。好多年前,美國一個科學研究想知道修行者的π波是否真的比較長,結果明珠仁波切的波長最長,所以得到了「世界最快樂的人」的稱號。
我也去上索甲仁波切的課,同時也非常喜歡宗薩仁波切,宗薩仁波切本人是個藝術家,拍過電影,他講道的方式和措尼截然不同,每個老師都有自己的風格,我喜歡讀宗薩仁波切的書。索甲仁波切英文非常好,因為英文無礙,大概是眾多老師裡唯一可用英文把心法講得最透徹的人,幽默而且直指人心。
我學佛的動機最初是因為自己活得很不愉快,恐懼心很大,生活很茫然,想要明心見性。這樣學了一年兩年,今年到瑞士琵雅登伯格閉關時,我幾幾乎又忘了我的學佛動機,傻傻地問老師:「我幹嘛學修止,我不知道我的動機是什麼了。」老師告訴我這幾個字:「因為你要free from everything。」那一剎那,我好感謝老師,是啊,就是要學會在人世間不執著,因為我過去是那麼的攀緣,執著在我不定的心性上,而覺得不快樂,學了修止,開始有所改變,卻又慢慢忘了自己動機。所以我想,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要回到發心,也就是要從動機開始問起,所以,當你發心變弱時,可以回到這層面去想。
不過,就算是小動機也沒關係,如果你學修止是要自己身體好一點,心情不要那麼亂,也無妨。但真正的發心,當然是要無私利他才會更好。我因為練了修止,跟老師學佛法之後,覺得自己變得更無畏更無懼,比較能夠同情他人,更願意幫助他人,希望更多人來學這佛法,我也願意拿出自己所有的東西跟別人分享。
說真的,我以前是那個不分享的人,現在倒是覺得自己願意分享了,因為,我感受到,能和別人分享是幸福的,因為你還有東西可以給別人。我以前常在想像我以後要過什麼樣的生活,自從接觸佛法後,我比較會問的是,我想成為什麼樣的人?變化是逐漸發生,並不劇烈,我逐漸想成為一個利他的人,以什麼方式,我不知道,但絕對不是堆一堆錢磚發錢。可以怎麼樣幫助人?我現在會想這種問題,以前我總覺得,自己的事都忙不完了,那有時間管他人?我甚至也想過,如果有一天自己的修行更精進了,又有人想學,我也可以教人,這是我的大轉變。
以前台灣賣咖啡有個廣告詞「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我現在覺得自己就是這種心情。我以前對「分享」這兩字充滿排斥,「什麼叫分享?」我一聽到別人說這個字便有一種反感,尤其有人愛說share這個英文字,所謂的share就是你付你的我付我的,根本就不是什麼share。那時,我覺得大家都在騙自已,我不要騙自己,所以我不要分享……現在我覺得自己太執著了,也很可笑,其實我也沒什麼好分享的,我走少人走的路,人家也不懂我,我怎麼分享?而且我可能有某種優越感,覺得既然別人不懂,我就不用講那麼多,或者我也怕麻煩,別人不懂,我還要去解釋嗎?
以前作為創作者,我不能把我的故事說出去,不能把我好的點子說出去,萬一被偷了,別人就會馬上跟上,甚至可能寫得比我更好。當然,這也和我從事新聞工作有關,我有個線索,那是我的,在發佈之前,我都不能跟別人分享,這是職業的要求,慢慢也變成我的習性,好像很多事情不能馬上和別人分享。我現在分清楚了,若是資訊,有時效性,也許不能立刻分享,不過這樣的分享也不重要,比較重要的是智慧、慈悲之類的東西,或是金錢、物資的救助,那是可以馬上救助到需要的人。
三年來我常讀佛書或與佛書有關的書,不太讀文學書了。之所以如此,可能因為所有的文學書對我來說,都只是作家辛苦地在描述輪迴世界,是作者的細微身所看到的世界,我對那些細微身世界開始不是那麼有興趣。當然,其中一定也有非常有趣的,但我慎選其書,也就讀得愈來愈少。
而且,我自己文學創作也脫不了自己的輪迴世界,我且希望自己再多精進修止,能夠提昇自己的寫作。
現在寫作時,我還沒有辦法把「寫作的技藝」與「對心法的理解」結合在一起,我目前把兩個分開,譬如我幫老師寫一本書,但我絕對不是修法有成的人,而只是個幫老師整理,但在寫小說時,我在實現那個社會之我,在自己的生活裡提煉創作的養份,但我把那些生活中的吉光片羽用寫作的技藝表現出來,重點在感官和精神世界,找出藝術性並表現出來。
修止會訓練我們對自己的念頭有所觀看,所以在寫作時,我比較有「一粒沙見一世界」的譬喻能力,但這一部分也不過是增進自己的寫作技藝部分,如今,我開始認為,修止真正對作家的影響很大,有了菩提心,如果還可以運用寫作技巧,作家一定可以做更大的書寫轉換。
我相信,有一天我也會有所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