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一
生正逢時,任重道遠∕胡平(《北京之春》雜誌主編)
王丹出過不少書,我以為就數這本《王丹回憶錄》最重要。我相信它也是一般讀者最想讀的一本書。
王丹這半生,波瀾起伏,精彩紛呈。先前,他已經寫過不少回憶文字,記敘了這一段或那一段經歷。眼下這部《王丹回憶錄》,作者從他的童年寫起,一直寫到現在:包括中學和大學的求學時代、八九「六四」、第二次入獄、流亡美國、攻讀哈佛、執教臺灣;只除了第一次入獄那一段,因為早在一九九七年出版的《王丹獄中回憶錄》一書裡有詳細敘述,沒再寫進這本回憶錄。可以說,這部《王丹回憶錄》就是作者的個人史,是自傳。
閱讀本書,你可以感到其中貫穿著一種深刻的內在統一性。在這部回憶錄裡,王丹不但講述了外部的重大事件,而且還講述了內部的精神歷程。閱讀本書,我們不但可以瞭解到作者經歷過哪些事、參與過哪些事,更可以瞭解到作者是怎樣的人以及他是怎樣成為這樣的人。
一九八九年春夏之交,中國爆發了一場有上千萬人參加,持續五十多天的民主運動。一批剛二十出頭的大學生成了舉世聞名的英雄,王丹就是其中之一。
王丹成長於上個世紀的八○年代。和他們的父兄不同,王丹這一代年輕人不是嚇大的,而是長大的。八○年代的中國,自由化運動高歌猛進,一浪高過一浪。舊的偶像和教條在倒坍,塵封多年的歷史真相在浮現,被扭曲的正義在伸張,理想主義在甦醒;當局雖然還在壓制,但越來越虎頭蛇尾,力不從心。在這種社會氛圍下成長起來的一代年輕人,自然有著他們的父兄所缺少的勇氣和信心,於是就成了民主運動的先鋒和主力。
八九民運功虧一簣。「六四」屠殺重新強化了普遍的恐懼,犬儒主義便成為了全社會的流行病。犬儒病甚至蔓延到校園、蔓延到新的年輕一代。年輕人變成犬儒實在是最可悲之事,他們還不曾追求,就已然放棄;他們還不曾長成,就已經衰老;他們還什麼都不知道呢,就已經什麼都不相信了。更有甚者,有的人不但放棄了理想主義,而且還反過來嘲笑理想主義;不但不反抗專制,而且還迎合專制。在抹殺了善惡是非之後,他們變得很勢利,而且只剩下了勢利。
「六四」後二十三年來,也有許多人,由於這樣那樣的原因,離開了自己一度投身的事業,或者是參與的少了;但他們的心沒有變,理念沒有變,因此無可非議。但仍有不少人始終堅持。不只是八九民運,更是這二十三年來的堅持,使王丹成為今日的王丹。這也就是為什麼現在很多人,尤其是在很多年輕人的心目中,王丹是典範。他們從王丹身上發現,人生應當追求意義,青春可以如許燦爛。
正如翁山蘇姬(Aung San Suu Kyi)所說:「是恐懼而不是權力讓人墮落。掌權者因恐懼失去權力而墮落,臣服於權力的人因恐懼權力帶來的苦難而墮落。」八九民運過去二十三年了,「六四」屠殺也過去二十三年了。時間可能會導致淡忘,淡忘當年的激情,淡忘當年的痛苦,但同時也淡忘當年的恐懼。人心具有強大的自我修復能力,它不會長久的沉淪。更不必說還有新陳代謝,專制對人心的扭曲是後天的,它並不能遺傳;靈魂的自由卻是先天的,每一次新生就是一個開端,就是一種希望。
推薦序二
他仍然是那個八○年代青年∕張鐵志(文化與政治評論家)
王丹是典型的在八○年代理想主義氛圍中成長的中國青年。
在那個啟蒙年代,人們透過詩歌、思想、搖滾,思索著中國的當下與未來,尋找新的可能性。少年王丹和同學們在那個時代的中心──北京──奮力地泅泳著:他們出版刊物、舉辦民主沙龍,並且為了政府的不義而勇敢起來抗議,一次比一次巨大,而終於在八九年春天改變了歷史,或者說,被歷史改變了他們的個人命運。
彼時還在念高中的我,在電視前看著那些勇敢的年輕人燃燒自己,看著十九歲的王丹削瘦的身影,不停地流淚。
當然沒想到多年以後和他成了朋友。一個堅定的反對派,但私下是幽默可愛的。許多時候我們是聊天開玩笑,但他也總是談論著他想做的計畫:籌辦《公共知識分子》雜誌,創辦「華人民主書院」、利用網路來聚集年輕人力量。而且,他真的一步步做起來了。
民運一代很少人像他一樣, 一直堅持著推動中國民主運動,並且如此堅信知識的力量。
在他的回憶錄中,我們也發現,或者被提醒,原來不但在八○年代有那些抗議行動,即使到了九○年代,他們這些反對派也常常有公開的連署抗議。但在如今這個黑暗的「維穩」年代,尤其是二○○八年的《零八憲章》之後,似乎一切都不可能了。相比於八○年代,這三十年來的中國是越來越退後。
但經歷過這麼多打擊的王丹從不灰心。他知道相比於中國國內的行動者,他們這些海外流亡者可能並不是當下中國改革的主力,但他總是在思考如何結合海內外的力量。更重要的是,他看到如今改變世界的新力量──青年與網路。
因此,如今的王丹其實依然是那個八○年代的知識青年,那個具有年輕活力、懷抱理想主義,並且對中國未來改變有著謹慎樂觀的青年。
自序
一個人,一個時代,一個國家
我本來無意這麼早寫回憶錄的,然而終究還是下筆了,這裡有兩個原因:第一是因為有一些我尊敬的長輩和熟悉的朋友,還有不少網友,一直鼓勵我寫出自己經歷的事情,所謂盛情難卻,同時也成為動力;第二是因為我過去的二十多年,經歷了學潮、坐牢、軟禁、流亡、重新就學、到台灣工作等等重大轉折,經歷不可謂不豐富。不過事情一多,就難免記憶混亂。
前兩年在「六四」紀念活動的過程中,我震驚地發現,對於那場決定了我所有個人命運的巨大事件,我居然也有很多細節完全忘記了。這令我深自警惕,我知道,我需要現在就開始寫下一些回憶了,不然以後可能會越忘記越多。而寫下回憶,本來就是我給自己的人生規定好的目標,現在只是提前一些開始而已。
於是我暫時放下教職,從台灣回到美國洛杉磯,用了半年的時間,終於完成了這部回憶錄-就是你們即將看到的那些故事。這些故事主要講述的,就是一個人,在一個國家中,所經歷的一個時代。
關於這部回憶錄,有幾點我必須申明在先:
第一,我所回憶和記錄的,都是我個人的記憶。我曾經想過是否走訪一些別的當事人,讓回憶更加完整清晰。後來我放棄了這個計畫,因為我覺得,我不是要寫歷史,我是寫回憶錄,那麼內容自然就都是自己的回憶。當然,回憶錄本身就是歷史,但是,一個人的回憶錄只是歷史的一部分,而且僅僅是我這個人經歷的歷史,所以,我完全無意提供給各位讀者一個完整的歷史全貌。我想,我們每個人經歷的歷史都是一些大歷史的碎片,我的歷史責任,就是把自己的這片碎片提供出來。真正完全的歷史,可能要靠成千上萬的這樣的碎片構成,我如果能成為其中的一部分,就心滿意足了。
第二,本書的重點,當然是我見證的一九八九年的中國民主運動以及六四事件,不過,因為這是我個人的回憶錄,顧名思義,自然主要是圍繞著我個人來展開。因此,難免會有點以我個人的活動為中心。但是,這絕對不是說這場運動只有我一個人,也絕對不是要抹殺和貶低別人的意思,畢竟,這是我的回憶錄,而不是完整的八九民運史。我以後會期待自己能寫一部完整的八九民運史,但是不是現在。
第三,我知道,很多讀者會期待我的回憶能夠提供一些歷史祕辛,或揭示一些歷史背後的東西,或對一些歷史和人物提供一些評論。很抱歉,抱持這樣期待的讀者可能會失望了。因為當我開始寫這本回憶錄的時候,我就給自己確定了一個原則,那就是我只寫我自己,我不會去臧否別人。
我知道有些人的回憶,尤其是關於八九民運的回憶,其中涉及到我的時候,有不少帶有成見和偏見的描述。這些描述是誅心之論,是完全錯誤的。但是我不會利用我的回憶錄去反駁、去反批評、去爭執。這一方面是因為,我相信歷史是公正的,只要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別人的抹黑是不必要去搭理的(事實上,也搭理不完),我相信大家對於是非的判斷力。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我不認為,在中共當局還不承認開槍是罪行、還繼續堅持「六四」鎮壓有理的情況下,作為受害者的當事人急著去互相指責,是一件好事。歷史有正面、也有負面,我都會觸及,但是我將只觸及我自己負面的東西,包括我的檢討和反省,我不會去反省和檢討別人。
第四,我必須誠懇地說明,我真的是一個記憶力很差的人。我一向認為,記憶力是一種天賦,而我在這方面,特別的不受老天的眷顧。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有這個健忘的毛病,日常生活中我都是丟三落四的,以至於必須隨身帶一個小本子,隨時記錄需要記錄的事情。而過去幾十年的經歷,就更不用提了,很多事情確實已經模糊。所以,如果這部回憶錄中有記憶未及之處,敬請讀者原諒;如果有記憶錯誤的地方,也要懇請讀者指出更正。
第五,本書的出版,我要特別感謝陳宏正先生和殷海光自由思想基金會,以及設立在美國波士頓的「夏星自然與人文基金會」(Summer Star For Nature and Humanity)的支持;感謝時報出版社的編輯們為此書出版付出的努力;也要感謝我父母對我的支持以及對本書提出的意見,沒有他們的協助,我是不太可能寫下十歲以前的回憶的。
各位親愛的讀者,在我過去的四十多年人生歷程中,我經歷過中國七○年代末的巨大轉折,我經歷過整個八○年代那種理想主義高揚的時代氣氛,我經歷過八九民運這樣驚天地、泣鬼神的壯舉,我也在二十歲的年齡就經歷了黑牢和鐵窗的煎熬;我見識過人生的險惡,我也體會過生活帶給我的溫暖;我在中國成長,在美國完成學業,在台灣工作;我是政治反對派,我也是一個文學愛好者和創作者,我更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我將要講述的這所有經歷,都見證了一個人,一個時代,一個國家。
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就請從第一頁開始吧,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