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台灣花布的文化意象與感性知識
生長於50年代如我輩者,小時候的視覺享受非常有限,當時沒電視、電腦、畫廊、文化館,整天看著那幾座山,幾棵樹,有一兩本漫畫書就很滿足了。學校課本難得有插圖,開學發新書時,不到幾分鐘就看完了,若還有甚麼可看的就是被單、窗簾上的圖案了,小碎花、大牡丹、雛菊、鴛鴦等,看得眼花撩亂,長大之後才知道那是二方連續、四方連續排列的緣故。無論如何,窩著粉紅花布的棉被睡覺,覺得萬般幸福,早上醒來發呆,就是盯著這些花布,閱讀它的花種、色彩和構圖。當時生活中的桌巾、包袱、背巾、窗簾都是台灣花布,大姐背小弟的時候打開長背巾,我們姊妹就站在一起看花布的圖案,幫忙背的時候會刻意把背巾上的花飾給整理出來。現在想想,那真是生活中的美好時光。
文化來自物質底層、社會生活、精神享受,身歷其中的人一時不能自知,只待時空掏煉、主體自覺、價值辯證,方才知道生活的珍貴與文化的真實。50年代的生活情境大多已被遺忘,那是個自卑的年代,為了爭奪美援的蛋糕裙,姊妹吵架,母親好言相勸,小女孩含著眼淚,穿著美麗的台灣花布拼接的衣服卻一整天感到委屈丟臉。當時從吃到穿大多是戰後美國援助的物資,美國小孩不要的衣服時髦又漂亮,只是尺寸太大,爭不過大姊。雖然如此,但是每個人還是可以找到屬於自己的出路,當時有外國傳教士會到鄉下傳教,帶著手風琴和一大疊的聖誕卡片,唱完聖詩後,誰先背好聖經誰就可以先選卡片,望著眼前一張張美麗的畫面,集中心志拚命背誦,我總是第一位拿到自己最喜歡的卡片,讓自己透過對美的追求找到出路。
解嚴之後,台灣主體意識抬頭,無論在政治、經濟、文化、藝術各方面皆有特殊發展。有幾位藝術家開始把花布當畫布作畫,當時學院派雖然一時無法接受,但不可否認內心卻發出小小的驚呼。世紀初,文建會推動尋找代表台灣文化意象運動,最後大家確定傳統花布上的桃紅色就是「台灣紅」。客家族人也用文化意象策略,以台灣花布自我定位,結果成功的把台灣花布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塑造成「客家花布」。
之前有位來自里斯本的藝術家,聊天時想找出台灣和葡萄牙的關係,除了「Ilha!Formosa」之外,他提到有位台灣藝術家在國際展場上做出滿地滿牆的豔麗花朵作品,印象深刻,來到台後,他覺得這個充滿歡喜、單純、熱鬧的意象跟台灣人的生活情感很相像。他又說「Formosa」一字原意是形容女性的美麗,所以台灣花布就是「美麗的女人」,在場的女藝術家們都瞭解西方男人的取悅方式,但也樂於看到台灣花布、台灣女性的美成為一種文化意象。
多年來彰藝坊對台灣文化資產保存與開發多所貢獻,同時說明微型工作室在台灣的重要。彰藝坊的陳羿錫與陳宗萍夫妻,和設計師林淑玲,在自家住宅生活創作,依著個人獨特品味,1989年開始從事台灣傳統布袋戲的戲偶與戲服之傳承與創新,2000年著手開發傳統花布的各式文創產品,讓長期浸淫在歐洲極簡風格的藝術工作者,耳目一新,幡然領悟台灣的情感與文化;2006年陳宗萍開始全台收集研究台灣花布,介於1950至2000年間的時代圖像物件約700種,並從風格、類型、美感加以分類、詮釋,完成一本具有學術潛力、滿載感性知識的著作,對未來的研究與再創有極大貢獻。
台灣傳統花布從早期的低俗、廉價、生活用品,提升到美感享受,乃至於一個國家的文化想像、當代藝術的表現,需要靠許多有心人的實踐與創造。這讓我聯想起英國威廉.莫里斯(Willian Morris)的設計運動,啟發著每個人都可能是一個潛伏的自由個體,即使是極個人的品味或美學癖好也可以造就一種設計。這種精神提供超越製造產業經濟決定論的設計模式,帶來了重振理想主義生活的動力。 陳宗萍著作本書以及遠流出版的努力點燃了這個希望,鼓舞著台灣的設計與文創事業。
潘小雪
(本文作者為國立東華大學藝術學院院長 )
編輯室報告
◎本書使用說明
本書收集708款的台灣傳統花布,以紅色系居多,更以牡丹花為主要表現,不過在牡丹花之外仍有許多超乎想像的圖案變化,而且即使同一個花樣常會有不同的色系表現,或因組合有異產生了截然不一樣的風貌。基於篇幅有限,本書從中挑選300款花樣,盡量兼顧較多元的色系表現與不同花樣的組合變化,再針對每一款花布的構圖、元素與用色進行解說。其餘408款則以純欣賞的角度收錄在書末。
除了完整連續構圖的小圖外,每款花布以特寫圖案作為解說的重點。1960年代開始風行的台灣傳統花布,它的圖案廣納各個不同時代的世界藝術風格的元素,可說是普普拼貼藝術的體現。本書的特寫圖案,從各式拼貼的連續構圖中裁取鮮明有趣的元素或組合,有解構後又重構的意味,在讓讀者重新認識台灣傳統花布圖案之餘,也可說是一次台灣傳統花布圖案的再利用,其中隱含不同世代對台灣傳統花布圖案的再創造。
有別於書中主要300款花樣以圖案特寫的方式做重點表現,專業版光碟的所有花布圖案皆完整呈現,保留了當時拼版者或使用者的美學思維,其中少數來自作者辛苦收集的零碼布,亦不做裁剪,以便忠於原貌。透過光碟版一次呈現的708款花布圖案,可以了解看似重複的花樣,實則有著不同的細微變化,而同一個花樣運用不同色系也可以有多重風情的表現。
自序
走出混沌與未知
2005年,我在彰藝坊從事台灣傳統布袋戲偶與花布產品的開發設計逐漸上軌道之後,又設立了偶相與花樣設計工作室。當時,台灣傳統花布圖案受到國內外前所未有的重視與應用,一朵朵盛開的紅色系牡丹花隨處可見,這些以傳統牡丹花為主的台灣傳統花布紋樣彷彿台灣文化界最亮眼的徽章,出現在各種文化場域。台灣傳統花布似乎不再只是阿嬤時代的老花布,而是新生的台灣意象與文化代言人,做為花布文創產業一員的我,卻在此時不斷反問自己何謂「台灣花布」?
彰藝坊因為傳統布袋戲而走入傳統花布的世界,早期戲團常以傳統花布做戲台的戲圍、布簾與戲服,最後回收不用的被單花布,製作各種布袋戲配件。2000年,從法國展完布袋戲偶回台後,我開始思索著傳統布袋戲偶的周邊商品與創新,然後以傳統布市場搜尋來的被單花布製作布袋戲偶包裝袋。多年來,反覆使用傳統花布,正當內心興起設計新款花布之際,卻驚覺自己對它的認識那麼的模糊,了解那麼的有限……
回想剛開始使用市面上這些傳統老花布製作花布產品時,注視著這一塊塊充滿兒時記憶的被單花布,心中總是一股暖流,不斷提醒我,這是我們的母親的母親……雖然從布店買回時,它們都是在貨架上擺放多年的庫存布,已逐漸淡去昔日的光彩燦爛,只留下一種沉甸甸的懷舊情懷,但是我依然能夠讀出這些台灣傳統花布最初的熱情與美麗。
為了真正了解與認識台灣傳統花布,找到設計新花布的出發點。2006年,我開始踏上全台搜尋傳統老花布之旅。在成衣工業與棉被生產的工廠化逐漸取代傳統布店與手工棉被店的當時,台北市的永樂市場是少數碩果僅存的大型傳統布市場,市面上的台灣花布採集、使用,以及資料研究都以它為中心。不過台灣老花布的使用畢竟遍布全台各地,為了把握有限的時機,這趟花布之旅,我從較具歷史文化背景的台南縣、市為起點,幅射式地逐步走完全台,結果,中南部各縣、市、鄉、鎮就讓我找到400多款,中部與南部各200多款,相當平均;同時異於北部看到的傳統花布式樣,因為北部市場汰舊換新的速度較快,不易看到中南部發現的其他較老式樣。
而傳統手工棉被店與具有3、40年以上歷史的老布店是這次我能夠找到傳統花布的主要途徑,走在各地鄉鎮的老舊街道上,最後往往憑直覺我便能感受到它們的存在。通常這些老花布不是被塞在角落的最底層,就是被打包放在高處不可搆及的地方。我慶幸它們被這樣冷藏著,讓我還有機會找到它們;雖然有些處境不堪,污損與破碎,但是看到這些如同隱藏在地底深處不起眼的礦石般出土的各色精彩老花布總是讓我激動不已;它們是如此出色、與眾不同、熱情奔放、讓人興奮莫名!
近十年來,台灣各地文化產業廣泛且反覆使用的台灣傳統花布紋樣,總侷限在特定的牡丹花圖案,它們不僅被現代商業手法不斷複製利用而稀釋化,還受到某些政治因素影響而扭曲,變得形式僵化與狹隘化,逐漸流失原有的自然本色與多樣開放的有機生命。2002年,客委會運用「台灣傳統花布」推動客家文化的認同與形象包裝,雖帶動社會對「台灣傳統花布」的注意,卻讓許多人誤以為「台灣傳統花布」就是「客家花布」。
從1950年代開始,50年的歲月,不分族群的使用,讓台灣傳統花布呈現出相當多元與層次豐富的文化切面。五、六年來,我走遍全台各地蒐集到的老花布超過700款,那50年間出現過的花布式樣應該超過一千種吧!它們讓我對台灣傳統花布的身世有了新的想像,希望自己能夠從中學習,循著台灣傳統花布豐富多樣的色彩與花樣軌跡,探索積澱在其中的特色美學,找回屬於台灣在地的文化基因與美學設計基礎,讓我們接下來的文創設計可以不斷重新找到各色各樣的出發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