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無物似情濃
戰哥和我第一次被稱呼為「爺爺、奶奶」,是○五年首次去大陸,回到戰歌的母校--后宰門小學時,那些可愛的小朋友在校門口一聲聲的喊:「連爺爺,您回來啦」!那時我們的孩子們,男未婚、女未嫁,更遑論孫子。所以被「升格」稱呼,聽來滿不習慣,我們兩人相視而笑,不知如何回應。
誰知道日子一溜煙滑去,近八年後的現在,我們居然有了七個孫孫,不但別人稱呼我們「爺爺、奶奶」,我們也理直氣壯的以此自稱,而且深深的認為當「爺爺、奶奶」是最幸福、最快樂的事。家裡一切都要先為孫孫設想,每個桌角都貼上桌角護墊,怕孫孫玩的時候一頭栽上去。家中現在只有戰哥和我兩人,以前孩子們的房間都空下來,於是先打通兩間,成為孫孫的「遊戲室」,放著汽車、摩托車、湯瑪士小火車等玩具。以前婆婆的房間改成「嬰兒室」,放了四張小床,以備恩捷、含璋、可真、以明四個娃娃來時可以休憩。
看小傢伙們一天天成長,是非常快樂而有趣的。定捷四歲多最大,宇捷口齒最清楚,他們似懂非懂,尤其定捷,講的話常使我們笑翻;但也使我們深思。我常常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是一個遙遠、既清晰又模糊的回憶。父母俱去,沒有人可以幫助我搜尋記憶的百寶匣。記得從小我就會背多首詩詞,並且會唱由這些詩詞編成的歌曲。我想不透這些曲調是從哪裡來的,翻遍各種歌本,上網查,都找不到答案。依稀彷彿,就像定捷這麼大,或者更小一點時,在和平西路日式房屋的庭園裡,外公常牽著我的小手,一面散步、一面吟唱詩詞,並要我跟著唸。我完全不懂它們的意思,只覺得外公吟唱的好聽,就乖乖的跟著唸,當時小孩子哪裡懂得外公的用心,長大後才感受到,那時背的東西,是我到現在都記得的最深刻、最清楚的。如今我再熟讀新的詩文,卻總會忘記,必須時常一遍一遍的複習,真是馬齒徒增。中國人說「詩歌」,有詩應該就有歌,而我至今還會唱的古詩,不知是否就如外公口裡吟出來的?真的記不得。但若不是,我又從哪裡學來的呢?
等我上中學,父親就在寒暑假請老師來家教我古文,父親雖要我走科學的路,但他非常重視我的國學根基,但我開始頑皮,一心想玩,一本《古文觀止》教了好久。我並未認真唸,這是我成人後一想起來就後悔的事。詩詞對我的吸引,遠比古文大許多。因此,看著定捷漸漸長大,聰明可愛,就想教他一些詩句,好讓他長大後也牢記不忘。
我的技巧,大約遠不及外公,而定捷又比我兒時活潑好動,我試著教了他一些。有一天,我要他背「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一面在紙上畫了山和太陽,小定捷站起來,
「奶奶,太陽都要下山了,不要唸了啦」!
我暢然大笑,笑他的調皮和領悟力。
勝武有一天說:「等安捷、宇捷、恩捷大一點,奶奶開班教詩詞吧」!
我會很樂意的。我在等。「教學相長」,我更必須先充實自己。
不久前,定捷把我拉到家裡的「嬰兒室」,原本他是想去逗弄那幾個妹妹,但一進去,他的小腦袋又想到別的事,小臉擺出很正經的表情,問我:
「這是我以前睡的床嗎?」
「不是」,我說:「你以前的床舊了,已經丟掉了」
「那這裡以前擠擠的、亂亂的。」
「沒辦法,因為祖奶奶一直住在這間,祖奶奶病了好久好久,她習慣住這裡,是有點擠,但我們不能把東西搬來搬去,祖奶奶會怕吵的。」我想起婆婆生前在這房間,各樣東西是很多。
「那為什麼現在可以搬呢?」
「因為祖奶奶去天堂了,這裡沒有人住,我就把它拆掉,重新打扮漂亮了。」
這些答覆並沒有使定捷的小心眼滿足,他接著問,
「那天堂是什麼地方?」
「天堂就是上帝住的地方,祖奶奶現在和上帝住在一起」。
「那你為什麼沒有去天堂呢?」
「因為我沒有像祖奶奶那麼那麼老」。婆婆離世時一○三歲。
定捷停了半(口向),突然又轉過圓鼓鼓的小臉,一付恍然大悟的神情,自言自語,比著白白胖胖的小手指,
「那你只有一點點老,是不是?」
我忍不住大笑起來,望著他那張稚氣十足的小臉,許多複雜的思緒竟漫上心頭。時光是那麼快,千年如同昨夜的一聲嘆息,百年多是幾多時,而世間誰是百年身?只有緊緊把握每一刻,活在當下,做對自己對別人都有益的事,快快樂樂、豐豐富富過日子。
定捷不愛午睡,更怕晚上被催去睡覺,一定要玩到精疲力盡,才會不支而睡。這都和我很像,自我有記憶起,我幾乎從不午休。當別的小朋友趴在桌上睡午覺時,我總是一溜煙跑去做一些搗蛋的頑皮事。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到晚上我就很急,一天又將盡,我看看面前放的唐詩宋詞古詩,新出版的好書、歌譜、聖經、稿紙。聖經是必讀的,其他,我恨不得每樣都看看、背背、寫寫。不會留到白天再做嗎?但白天也有白天的事。下午,我要和戰哥一起去運動,週日上教堂、看電影,週三學唱歌,戰哥要我選十首能唱的古詩詞,錄成光碟,讓孫孫們反覆聽了再學,我還沒有開始呢?還有每年都有的旅行,行萬里路,讀萬卷書,也是我深愛的。而平日花時間最多的,應是週而復始的和孫孫們攪和在一起。那幾張可愛的小臉,那些童言童語,是我情之所至,我怎能視而不見、不聞、不問呢?
寫到這裡,我想起年輕時就會的一首歌,是電影「擒兇記」裡,「雀斑歌后」桃樂絲黛所唱的--「該怎麼樣,就怎麼樣」(QueSeraSera),這是一句西班牙文。這首歌得到一九六五年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歌曲獎。歌詞是這樣的:
當我還是一個小女孩,我問我媽媽,
我將來會怎麼樣?我會美麗嗎?我會富有嗎?她這樣對我說:「該怎麼樣,就怎麼樣」(QueSeraSera)
未來不是我能看見的,「該怎麼樣,就怎麼樣」(QueSeraSera)
當我長大,墜入愛河,我問我的甜心
我們將會怎麼樣?彩虹會日復一日出現嗎?
我的甜心告訴我「該怎麼樣,就怎麼樣」(QueSeraSera)未來不是我們可看見的,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現在我有自己的孩子,他們問媽媽
我們將來會怎麼樣?會英俊嗎?會富有嗎?我溫柔的告訴他們
「該怎麼樣,就怎麼樣」(QueSeraSera),未來不是我們能看見的,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我的心沉澱下來。我側過頭來溫柔的望身旁和我終生相伴的戰哥,無物似情濃,我們將攜手共度人間所有的甘苦。未來是看不到的,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但有一件事可以確定,在我身邊有這麼多愛我也被我愛的人,我必然不會「憂傷以終老」。
這本集子裡所收的,也就是這篇短文所寫的相關事項的點點滴滴,並謹以此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