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推理評論家】杜鵑窩人
東野圭吾應該是目前台灣最為火紅的日本推理作家,他的作品被多家出版社搶著要出版;可以說,他自從以《放學後》獲得「江戶川亂步賞」而出道以來的所有作品,不論是早期、中期還是近期,相繼都成為台灣出版社追逐的焦點。這當中最好的解釋就是東野圭吾深受台灣讀者的歡迎,翻譯作品在台灣有其銷售的市場。我個人曾經幫他計算了一下,在這幾年中,台灣平均每年有兩百本左右的推理出版品,每年平均都有八到十本東野的正體中文版出版,如今竟然有臉譜、獨步、皇冠、高寶、時報、三采和台灣東販七家出版社已經出版過他的小說作品。根據我個人閱讀台灣翻譯推理小說三十多年的經驗,以前到如今的台灣推理書市,曾經有過這種盛況,應該是發生在二十多年以前,當時也有許多出版社競相出版當時日本作家繳稅排行榜第一名的推理作家赤川次郎的作品。但是與當時不同的問題在於,那個時候台灣對於日本作品的著作權是沒有保護的,就是購買版權觀念不存在的年代,所以反觀有著作權概念的現在來看如今這種盛況,東野圭吾現在所創下的現象,真的是一個相當了不起的紀錄!因為台灣的眾家出版社竟然如此捧場地爭相推出他的作品。統計一下,東野圭吾他個人將近八十本的著作中,至今只有十本不到的作品還尚未在台灣翻譯出版。
還記得二○○七年的四月一日(你沒看錯,正是愚人節的那一天),當時台灣推理作家協會那一年的年會剛結束,住在高雄的推理作家冷言和我,連袂在高雄以東道主身分招待台灣旅日推理評論家島崎博老師和當時擔任日本推理文學資料館館長的權田萬治老師。那一天是高雄難得少見、溫暖而不炎熱的春日午後,我們四個人就坐在高雄整治過的愛河旁邊享受春風拂面,還一起喝咖啡聊天。話題自然而然就轉到了在二○○六年大紅大紫,剛剛以《嫌疑犯X的獻身》拿下「直木賞」,並一舉拿下當年度三大推理小說排行榜的第一名而號稱「三冠王」的東野圭吾身上。我們兩人告訴權田萬治老師,其實在台灣的推理書市,東野圭吾一直很受歡迎,甚至他的江戶川亂步賞得獎作品《放學後》和島田莊司的《占星惹禍》、高木彬光的《紋身殺人事件》由於都已經絕版,當時還是並稱台灣推理迷的三大夢幻逸品。那個時候,權田萬治老師以頗為驚訝且不相信的神情告訴我們,在他的《秘密》一書改編成電影之前的東野圭吾,其實一直在日本推理文壇之中苦苦掙扎,甚至在日本推理界有個不太好聽的「一刷作家」的稱號。那也就是意味著說東野圭吾在日本的推理小說創作雖然持續不斷,但是很不幸,東野圭吾絕對與「暢銷作家」這個頭銜無緣,他的小說幾乎是沒有再刷出版的機會。在日本,雖然東野圭吾一直很努力地嚐試各種路線的創作,但是推理小說市場上,讀者的反應都不是很好,讓他的嘗試都變成了「為五斗米折腰」的徒勞,所以東野圭吾能夠以《嫌疑犯X的獻身》獲得第一三四屆的直木賞,應該說是「守得雲開見月明」般的苦盡甘來。那天下午的談話其實給了創作出版一直不是一帆風順的冷言和旁聽的我有著莫大的鼓舞和啟示;「李廣不侯」的情形在台灣在所多有,本土推理作家似乎只能繼續磨劍,期待出匣的那一天。
東野圭吾自己也曾經說過,他自己為了不讓自己的文筆鈍化和應付生活所需的糊口之資,他不得不到處爭取工作,只要是能夠登上報章雜誌的版面和後來的集結出版販售,不管是長篇連載或是短篇作品,他都會卯足全力去寫作。而且各方面和各樣式的題材都肯寫,雖然一直不能夠在市場上得到許多讀者的認同和肯定,但他自己確實是用心的在創作。應該說當時在「十年磨一劍」的東野圭吾並不是很合格的作家,應該只是作者或者是單純的寫手而已。因為他只是埋頭寫作而沒有去注意市場上讀者的反應,等於強將自己的作品要推銷給讀者,失敗則是必然的結果。如今台灣書市充斥著東野圭吾的作品,其中不少都是他個人努力的痕跡,卻也常常是一些東野圭吾沒有真正自我的作品。
在一九九八年出版的《秘密》一書,於一九九九年改編成電影,進而使他擺脫了「一刷作家」封號。雖然為了延續作家的命脈和為了餬口度日而創作了不少風格、形式各異的小說,但是另一方面卻一直秉持著推理小說創作的初衷,維持自己作品解謎的本質。這些作品最近在台灣大量被引進和翻譯,讀者在欣賞之餘也可以注意到東野圭吾一直在迎合市場需求之餘,也會偷渡幾本自己喜歡帶有正統本格味道的推理創作,《假面山莊殺人事件》這本書就是其中之一的此類作品。這種兼顧理想和現實的方式,雖然有讀者不太能夠接受東野圭吾這種有些迎合市場風潮的寫作方式,但是人家總是要吃飯不是嗎?就像我的本業,在現今的台灣醫療環境下,也面臨了「救命輸給救醜,醫人不如醫狗」的狀況,若是這情形一直存在下去,醫師也就不得不拋下尊嚴,進而變身成為藥品、營養品、健康食品和醫學美容手術的掮客和推銷員了。一樣都是為了大環境所迫,也就是為了填飽肚子而不得不如此。所以,請讀者不要苛責東野圭吾當時這樣為五斗米折腰的大量創作。
回到《假面山莊殺人事件》這本書,對於一些本格推理迷而言,這將是一個莫大的驚喜,因為東野圭吾竟然挑戰了古典本格推理中最讓讀者興奮的題材:「暴風雨山莊」!容我稍微解釋一下「暴風雨山莊」,這是由古典本格發展出來的一種題材樣式,一般是指推理小說發生的場景或地點因為某些天然或人為的因素而與外界完全隔離,像是身處於暴風雨襲擊下而孤立無援的山莊,此時對外的電話或網路通訊會完全中斷、無法去聯絡外界、獲得援助,同時在場者也陷入了無法逃離的狀況。通常此時就會進而發生殺人案件,由於場景完全因上述因素被中斷隔離,所以必須得經由當時在場的所有人物嘗試去解決事件,也就是解謎並且自救,找出兇手以防再有人受害。當然此時受害者的死亡時間或兇器上的指紋、血型等法醫學條件通常不能讓人得知,縱使在場有法醫或醫生,因為器材所限制,仍然會比較不精確。英國推理女王阿嘉莎.克莉絲蒂的《一個都不留》即為此方面的代表作。也有人稱這類題材為孤島殺人,因為《一個都不留》就發生在孤島,但是其實並不限定在孤島,而場地只是更加擴大,變數相對的增加而已。
這種題材的魅力只要是推理作家其實都很難去抗拒的,因為是作者和讀者之間頭腦體操對抗形式的極致表現。另外,因為最初阿嘉莎.克莉絲蒂創造的形式太完美,所以寫「暴風雨山莊」題材的推理小說,就是對先行者的致敬和對自己的挑戰。橫溝正史的傑作《獄門島》就和《一個都不留》有異曲同工之妙,而直接致敬的則像夏樹靜子的《有人不見了》、西村京太郎的《殺人雙曲線》,甚至西村京太郎還玩了類似創意的《七個證人》;而綾辻行人的《殺人十角館》和《殺人迷路館》就玩了兩次不同的把戲來考驗讀者;島田莊司也有《斜屋犯罪》挑戰這個題材。甚至連台灣本土推理作家林斯諺都以短篇的《霧影莊殺人事件》和長篇的《雨夜莊殺人事件》、《冰鏡莊殺人事件》數次挑戰此類形式。這麼多作家挑戰,最主要的原因就像本土推理作家冷言說的,「暴風雨山莊」真的是太刺激、太迷人了,每個推理作家都很難抗拒它的誘惑。
東野圭吾的《假面山莊殺人事件》正是基於和以上作家類似的心態去挑戰此類「暴風雨山莊」形式的題材,但是如何同中求異就是考驗作者的功力所在之處。作者在這本書中竟然是把偵探數量最大化,連外來的綁匪竟然都成為偵辦凶殺案的一名偵探,不僅是「暴風雨山莊」形式中以前常見的──人人是兇手或被害人而已,更進而變成了「人人都是偵探」,確實少見。而《假面山莊殺人事件》既然嘗試要挑戰如此古典的題材,東野圭吾當然不能只是炒冷飯而已,縱使詭計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卻要讓人猜不著才是最高境界;至於本書題目的真正意涵,也是在最後讓讀者看完的時候才能恍然大悟。同時,最後結局就因為作者又再一次來個終極大逆轉,因此所揭露謎團的真相絕對完全出人意料之外,而讀者此時才會發現原來又被作者擺了一道,卻也不得不佩服地承認這本書真的是相當的精采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