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聆聽民國史的馬蹄聲∕林博文
中國歷史上,中華民國占有獨特的地位,它有兩個歷史現場,一個在1949年以前的大陸,另一個則在1949年以後的台灣。沒有人會想到清朝割讓給日本的台灣,在日本統治和用心建設五十年後,竟成為延續朝代香火的「蓬萊仙島」!儘管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官方史家不承認1949年以後的中華民國,但無可否認的是,台灣的中華民國,在毛澤東蓄意摧毀傳統文化和蹂躪蒼生的數十年間,不斷地向大陸照射充滿希望與人性的中華之光……
一九七二年二月下旬,美國總統尼克森首次敲開「竹幕」之門,對中國大陸進行破冰之旅。在尼克森訪華期間,中方的主要譯員是冀朝鑄、唐聞生和章含之,美方的首席翻譯則是曾在台灣學中文的傅立民(Charles W. Freeman, Jr.)。當時二十八歲的傅立民,在國務院上班時曾看到一份情報說,中國大陸已出版了一套點校本二十四史,他很興奮,希望能到北京買一套。機會終於來了,他帶了一筆錢準備隨尼克森訪華時買書。
傅立民短暫停留北京之際,特別抽空到王府井大街新華書店買點校本二十四史。書店店員告訴他,那套書還沒有出版,一批學者還在點校中。傅立民失望地回到釣魚台國賓館。
中方接待小組對尼克森訪問團每一個團員的動靜,都一清二楚,他們也都會把一些細節呈報周恩來。尼克森一行飛往杭州前,周恩來請吃中飯,傅立民和尼、周同桌當翻譯。席間,周恩來突對傅立民說:「聽說你對二十五史很有興趣,我不知道他們已開始寫中華民國在大陸的歷史。」周恩來把中華民國史列入二十五史了。周氏順便向尼克森介紹二十四史,由傅立民翻譯。
周恩來又向傅立民表示,既然你對中國歷史那麼有興趣,我們準備送你們兩套百衲本二十四史,一套給白宮,一套送國務院。周又說,他們將送一套剛出版的民初老政客兼言論家、時任中共中央文史研究館館長章士釗的新著《柳文指要》給傅立民,傅氏大悅。章士釗(字行嚴,其養女章含之是喬冠華的第二任妻子)研究唐代文學家柳宗元的著作《柳文指要》,頗受毛澤東欣賞,並推薦出版。中共動員一批學者點校的二十四史,直至一九七八年始全部出齊。過去數十年,中國大陸雖曾陸續出版有關中華民國史的書籍,但直到二○一一年八月,才隆重推出北京中華書局印行、中國社科院近史所主持編纂的十六冊《中華民國史》、十二冊《中華民國大事記》和八冊《中華民國人物傳》,總共三十六冊,綜述一九四九年以前的中華民國史。
有兩個歷史現場的中華民國
在中國歷史上,中華民國占有獨特的地位,它有兩個歷史現場(亦可稱歷史場景),一個在一九四九年以前的大陸,另一個則在一九四九年以後的台灣。
沒有人會想到清朝割讓給日本的台灣,在日本統治和用心建設五十年後,竟成為中華民國(蔣介石政府、國民黨政權)延續朝代香火的「蓬萊仙島」!儘管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官方史家不承認一九四九年以後的中華民國,但無可否認的是,台灣的中華民國,不僅在毛澤東蓄意摧毀傳統文化和蹂躪蒼生的數十年間,不斷地向大陸照射充滿希望與人性的中華之光;並在大陸改革開放的進程中,被中共各級領導人當作改善統治文化的借鑑。
一九一二年至一九四九年的中華民國史,雖然只有短短三十七年,卻滿布動亂、苦難、血淚、掙扎、外侮和內鬥,不少史家認為只有從一九二八年至一九三七年(民十七至民二十六)這個階段比較爭氣,甚至美稱為「黃金十年」。一般史家把「中華民國在大陸」的三十七年分為五個時期,一九一二年至一九一六年(民元至民五),即袁世凱在政治舞台上當主角的時代是第一個時期。第二個時期是一九一六年至一九二八年(民五至民十七)的軍閥割據和混戰時期。第三個時期即一九二八年至一九三七年的所謂「黃金十年」階段。一九三七年至一九四五年對日抗戰,乃為第四個時期;從一九四五年抗戰勝利至一九四九年大陸淪共,是第五個時期,亦為中華民國向大陸作最後告別的淒楚歲月!
時代巨輪大轉向
南唐李後主哀歎:「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對故鄉山水和祖國大地懷有無限深情的蔣介石,領導中華民族艱苦抗戰,終獲最後勝利,絕不會料到日寇投降後四年,江山遽然變色,這位自律甚嚴的老軍人竟敗給「無法無天」的老造反毛澤東。蔣介石完全應證了李後主所說的:「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的悲劇。「無限江山」和「反攻大陸」俱成蔣介石「人生長恨水長東」的永恆缺憾!
民國史充斥了危機與轉機,亦填滿了失望與希望。歷史走向和時代潮流是由人所支配的,尤其是在政治、軍事、經濟、文化與社會領域扮演呼風喚雨角色的領導者,面對滾滾浪滔,最重要的是如何在關鍵時刻把握機會,化逆境為順境,化頹勢為強勢,從而創造勝利局面。蔣介石在大陸的失敗,厥在於他經常在關鍵時刻錯失良機,作出錯誤的決策或用錯人,從內戰慘敗到經濟崩潰,從政治守舊到社會停滯,蔣介石始終被時代巨輪拖著走,而不是帶領時代巨輪向前進。抗戰勝利後,中國社會普遍響起「收復失土,喪盡人心」的怨言,絕非偶然。歷史的變數,亦非單一因素所促成。
國軍在國共內戰全盤失利的原因,除了各級指揮官(包括蔣介石本人)的無能和戰略與戰術失當之外,戰場外的民心大逆轉、社會大失調以及國民政府的束手無策,殆為導致整個國家崩潰的致命要素。這也是迫使蔣介石不得不在一九四九年秋冬,面臨「最是倉皇辭廟日」的巨痛!歷史的大諷刺是,當年許許多多像前浙江省主席黃紹竑(季寬)一樣,懷著「北國正花開,已是江南花落」而投向中共陣營的軍人、政客和知識分子,到最後都在殘酷地毛政權下被批被鬥或唾面自乾,人的尊嚴蕩然無存,更遑論活下去!
去除「民國史史盲症」
曾於一九六五年做過《紐約時報》西貢分社主任(即駐越南首席特派員)的藍古斯(A. J. Langguth),離開報界後在南加州大學(USC)新聞系教書,有一次在課堂上講到媒體與越戰的關係,他的學生都是在八○年代以後出生,越戰對他們而言,如同「古代史」。他問學生知不知道越戰時代的美國國務卿魯斯克、白宮國安助理麥克喬治.彭岱、國防部長麥納瑪拉和美軍駐越最高指揮官魏摩蘭。全班學生都不知他們是何許人,只有三個學生說他們聽過麥納瑪拉的名字。藍古斯追問之下,這三個學生記憶中的麥納瑪拉,並不是越戰時代的國防部長,而是一九一○年因勞資糾紛炸毀《洛杉磯時報》大樓的麥納瑪拉兄弟。
年輕人不懂本國近現代史,已成為舉世皆然的一種普遍現象。海峽兩岸的年輕一代,對歷史缺乏興趣,不知中華民國史和國共關係史,亦不知蔣介石和毛澤東所作所為,更不用提孫中山與袁世凱了!普魯士「鐵血宰相」俾斯麥嘗言,決策者必須能夠在靜夜裡聽到遙遠的歷史馬蹄聲,才能在關鍵時刻做出明智而又正確的判斷。俾相認為深懷歷史感的人,方有高瞻遠矚的胸襟與眼光,此即為「以史為鑑」的真諦。
環顧當今舉世領導階層,能夠耳聞遙遠的歷史馬蹄聲的掌權者,蓋已寥若晨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