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樓III：台灣閒置公共設施抽樣踏查

第一篇 完全閒置、部份閒置、低度使用或延宕開發之公共設施

01交通建設
台北市康定路、成都路人行陸橋                                          
新竹縣寶山鄉雙溪停車場預定地
南投縣埔里車站西站
嘉義市先期交通轉運中心前棟1、2樓及後棟2樓
嘉義縣新港鄉停一立體停車場
高雄市林園立體停車場
宜蘭縣礁溪立體停車場暨1樓店面
台東縣富岡魚港候船室2樓

02 工商園區  
彰化縣伸港鄉全興都市新市鎮
高雄市小港航空貨運園區
花蓮縣無毒農業園區（原壽豐菸葉改良場）

03 文教設施     
臺北國際花卉博覽會園區爭豔館、舞蝶館、美食商城、環生方舟、遊客休息中心（現花博公園）
台北市北投區中央製片廠（中國電影製片廠）
新北市汐止區文化中心
新北市中港大排願景館
苗栗縣舊山線十六份文化館
台中市大雅區忠義圖書室
彰化縣員林藝文館  
彰化縣田尾花與樹博物館（前田尾鄉花卉外銷包裝場）
彰化縣線西鄉蛤蜊兵營  
南投縣中興新村光華藝術村
台南市鹽水區永成戲院
高雄市旗山武德殿文化中心
高雄市立七賢國民中學舊校區
澎湖縣白沙鄉大倉國小  

04 體育場館   
桃園縣大園鄉摩托車極限運動場  
新竹縣竹北市立游泳池
雲林縣溝壩國小游泳池
台南市佳里鎮立游泳池

05 社福設施暨活動中心  
台北市公平交易委員會競爭政策資料及研究中心
新北市板橋生命追思館（原板橋第五公墓納骨塔）
苗栗市上苗里里民活動中心  
雲林縣大埤鄉公所員工輔建住宅
南投縣竹山鎮柯子坑國宅
高雄市林園區東汕里、西汕里、中汕里、北汕里里民活動中心
台東縣綠島鄉內政部東區老人之家台東安養所
澎湖縣馬公市光榮社區活動中心
澎湖縣馬公市光華社區

06 產業展售場館暨直銷中心  
台北市圓山輕食區  
新竹縣產業交流中心迎風館  
新竹縣坡頭漁港直銷中心
苗栗縣頭份鎮建國假日休閒花市暨農產品產銷中心  
苗栗縣龍騰斷橋農產品展售中心  
屏東縣恆春鎮文化創意產業市集（原恆春鎮觀光夜市）  
宜蘭縣烏石港魚貨直銷中心及漁會大樓
花蓮縣多公能漁港漁業場館（原鳥踏石購物廣場）  
澎湖縣莒光新村十三省眷村小吃特色美食街  

07 辦公廳舍  
基隆市正濱漁港大樓  
台北市政府警察局萬華分局
台中市（原台中縣）選舉委員會  
台中市議會豐原分部（前台中縣議會）  
雲林縣水林鄉舊農田水利會水林工作站  
台南市行政院衛生署署立感染症訓練中心  
台南市舊警察局  
宜蘭縣舊議會  
台東市舊稅捐處大樓  
台東縣舊議會  

08 市場  
基隆市南榮綜合批發零售市場  
台北市萬芳超級市場2樓  
新北市淡水區漁人碼頭木棧道商場    　
新竹縣竹北市仁義市場2樓
新竹市公有竹蓮零售市場3樓  
新竹市中央市場2樓  
新竹市關東市場綜合大樓2樓  
台中市豐原區第六公有零售市場──葫蘆墩大商場
台中市豐原果菜批發市場
彰化縣鹿港鎮第一公有零售市場2樓美食街廣場  
南投市魚市場  
雲林縣水林鄉公有零售市場  
雲林縣北港第一公有零售市場  
雲林縣北港第二公有零售市場
雲林縣古坑公有零售市場地下室
雲林縣西螺（中央）第一公有零售市場
雲林縣二崙鄉二崙公有零售市場
雲林縣二崙鄉油車公有零售市場  
嘉義市東公有零售市場2樓
嘉義市嘉興公有零售市場地下室  
台南市麻豆區（原台南縣麻豆鎮）市三零售市場2至4樓  
台南市鹽水區（原台南縣鹽水鎮）公共造產公有零售市場2、3樓
高雄市興東公有零售市場
高雄市岡山第一公有市場（原平安市場）
屏東縣新園鄉公共造產烏龍公有零售市場
屏東縣林邊鄉公共造產公有零售市場    
台東縣蘭嶼鄉紅頭零售市場

09 工程設施  
南投縣集集鎮第二區域性垃圾衛生掩埋場
屏東縣琉球鄉焚化廠

10 觀光遊憩設施   
基隆市碧砂漁港海功號  
台北市兒童育樂中心文山園區
桃園縣大園濱海遊憩區服務中心  
桃園縣大園鄉竹圍海水浴場管理中心
台中市清水區鰲峰山公園親子兒童活動中心
彰化縣鹿港鎮生態性休閒公園
南投縣國立鳳凰谷鳥園舊臨時辦公室  
嘉義縣嘉減碳環保生態園區  
台南市德元埤荷蘭村生態休閒園區
台南市四草野生動物保護區
屏東縣墾丁公教會館
花蓮縣天祥文山賓館    
花連縣壽豐鄉洄瀾國際文教會館（前青少年交流教育研習中心）
台東森林公園溫室苗圃  

第二篇 已活化或活化中之公共設施   
台北市科技服務大樓暨民生加壓站（原民生消防分隊）
台北市台灣原民故事館
新北市金山區三和國民小學兩湖分校   
新北市富基漁港魚產品銷售中心   
台中市清水區橋頭社區活動中心   
台南市英商怡記洋行舊址
高雄市旗津道酒店（原高雄市海景樂活館）  
花蓮縣阿美族部落學校（前太巴塱國小東富分校）
花蓮縣鳳林鎮山興國小  
台東縣太麻里鄉多良國小  

附錄
附件一  行政院活化閒置公共設施督導會議紀錄（2013/04/03）
附件二  閒置公共設施活化標準（2011/12/07修訂）
附件三  行政院活化閒置公共設施推動方案
附件四  台北市公有閒置建物清冊
附件五  地方政府自籌經費興建之閒置設施明細表
附件六 「海市蜃樓」計畫──姚瑞中老師訪談（2013/01/14）

推薦專文

寫給《海市蜃樓》的一封信　文／吳音寧　作家、鄉公所秘書

　　六月你短信給我。六月裡太陽通常一早從窗戶透入光亮的熱度，悄悄爬上我的床，讓我濕濡的滲出汗的甦醒。我的身體必定連同性格思想，被上下班的作息規範著、馴服著、潛移默化著吧；啊，已過三年。在中華民國行政體系最基層的鄉鎮公所裡，迎戰、周旋、衝撞並協調的處理全球化中一個農鄉運作時所牽涉到的種種：從建設到垃圾、從預算到檔案、從颱風到救濟、從抗爭到活動、從出生到公墓……我跟你說，其實最近我偷偷想望著離開。

　　逃躲酷暑那般，避世的想望。你也有吧？尤其和公眾相關的事務諸般繁瑣，每每令人無奈甚至厭惡，簡直像六月裡一過清晨便囂張得近乎毒辣的陽光，誰受得了？但活著通通都得受，只不過受的程度與角度、有防護與沒防護之別；光線遇遮檔也偏移呀！早上我出門時，常遇到正要回家的農人。

　　「才要去上班？」渾身泥汗的農人調侃道。

　　「哎。」我笑笑，車窗內點點頭。

　　農鄉裡沒搭棚、並未投資溫室遮風擋雨的田園，赤裸裸的坦露，土地的肌膚，沒在防曬的，無所隱瞞的如實吐納，吸收到的熱氣。熱得要死！農人往往變通的，趕天地尚未火爐般的天未亮，摸黑帶頭燈入田勞動，直到太陽光耀就準備「逃」了。若日頭出來仍在攀升的氣溫中工作，很容易體力不堪負荷。而我，身為非典型、老愛疑惑、還抓不穩該跟太陽什麼關係的「死公務人員」一名，因為辦公室內有冷氣，便可以日上三竿才開車上班去！

　　鄉間小路上彼此打聲日常的招呼，交會的不只是身份、職業、膚色的差異，開放的田園與關起門來的辦公室，更不只存在氣溫等落差。農鄉生活，不時有農人朋友從田裡來鄉公所內找我，開玩笑說：「來這涼一下。」我聽農人聊起這季六月收成的稻穀普遍失收，農政單位前來會勘，研判極可能是感染了「穗稻熱病」。但為何得病？若治癒不了，能夠防治嗎？農政官員顧左右而言他的不敢明說，根本束手無策呀！

　　「怎麼會這樣？」農人務農一輩子的記憶裡，從未碰過這款情形，不禁感嘆：「田越來越難做。」不過也大抵歸納出和稻作出穗時氣候極端不穩脫不了關係。「和人同款，」農人說植物「沒穿雨衫」的站在雨滴如石頭擊打的暴雨中，哪堪忍受久淋？「若是西南氣流的風透來，你看蔬菜葉子就會捲，親像脖頸乎人旋來旋去……日頭一出來又大火『煎』，人都會破病喔，作物也同款，斷頭、敗根、爛去、萎掉……」說起種田，農人有一肚子的話。

　　「從來沒有這樣過……」幾乎成為人類描述氣候、以及和氣候直接關連的生態農業現象異於過往時所通用的發語詞；驚訝、錯愕、不敢置信、甚至恐慌啊！從來沒有過的病症頻頻發作；從未在夏天裡開的花莫名其妙綻放；從沒目睹過那麼大顆的冰雹、那麼霹靂的閃電、那麼瘋狂的風、那麼歇斯底里崩潰的雨……都更趨極端的一次次出現。

　　「人若不照天理，天就不照甲子。」農人回憶起從前，從前「十二月天的屋頂」會凍霜（台語的「凍霜」和「吝嗇」同音），而今島嶼平地少見結霜，藉氣候比喻人的古老俗諺，也不再適用。漫長的過往點點滴滴積累成的經驗，啊，說變就變，而我們剛好身處遽變中……

　　年復一年提早來到延後走的夏日，氣溫屢創新高。攝氏37度、38度、39度、40度……我在六月裡讀到一則國際新聞，說是印度氣溫飆破了攝氏45度，數天熱死數百人。多麼恐怖，死亡簡直如露被燎烤蒸發；但這驚人的數據，僅是被報導出來的一小部分而已。全球暖化，據說過去一年冰川的融化量是千年來的數十倍，海平面上升吞沒沿海陸地的速度更快過人類所預估。

　　若將地球比喻為鍋，這鍋顯然已被二氧化碳所形成的鍋蓋悶住了、覆住了，「溫水煮青蛙」般煮著全人類，所有的動植物，當然包括亞熱帶島嶼我們台灣，近年來每到夏日總也要熱死幾個現代化的農夫。我在農鄉內聽聞誰誰誰、那個農人朋友又被發現倒臥自家田地，灼燙的懷抱裡，而農鄉的土地，據批閱到的公文記載，正持續擴大範圍的下陷中……

　　* * *

　　這樣一個六月，收到你的短信，邀我為《海市蜃樓Ⅲ──台灣閒置公共設施抽樣調查》寫篇文。這邀約，說實在的，合情合理合乎道義，不提我倆從年少至今的好交情，光就《海市蜃樓》書系值得推薦的內容，我似乎就不該推辭，但……收到短信的我大叫一聲，哎呦，便安安靜靜的全然沒有給你回覆。

　　六月底你和「失落社會檔案室」（LSD）的伙伴們南來北往、密集踏查時，順道進來我在溪州農鄉的家裡喝杯水；是為了再度跟我確認寫稿吧？我們坐在夏日入夜後終於稍微涼快的樹下，你秀給我看手機裡女兒的照片，三言兩語的閒聊。關於寫稿，我仍然不置可否。倒是回想起2011年你和工作團隊環島拍攝途中，同樣路經溪州鄉，住宿我家，隔天還帶了我和我媽莊老師一同前往雲林台西，搭乘膠筏出海，探勘政府浪擲人民百億稅金，從深山挖掘大石千里迢迢運載入海，真正「移山倒海」的、噗通噗通的用金錢堆砌出的「死島」。

　　名為「雲林離島式基礎工業區」的人造死島，據《海市蜃樓Ⅱ》的調查，1990年開始規劃──圈劃了一大塊，孤懸於海的金光閃閃的輝煌願景啊！當初原定填海的面積為991公頃；991公頃到底多大？換算成台北人較為熟悉的大安森林公園吧，約莫是37個公園綠地那樣的遼闊，而據估算，每一公頃茂盛的草原綠地，每天約可吸收900千克的二氧化碳，釋放約600千克的氧氣，但每填海造陸一公頃，就要從山裡挖掉不止一公頃的草原綠地，更別提移山倒海的過程中，從砂石、從石油、從電力、從水泥、從鋼鐵、從機械、從水源……就別估從公關宣傳裡所消耗掉的，到底製造出多少二氧化碳？根本沒被納入成本考量過；這樣的開發，划算嗎？

　　還記得踏上那連野草都難以生發的海上人造死島，爬過環島的水泥消波塊，站到宛若原始異域的巨石堆上，俯瞰眼前一望無際，綿延的碎石堆，一條條停擺的破損的水泥道路，令我眼前好似浮現塵土漫天飛揚、砂石車轟隆隆往返的忙碌景象──哎，為了、為了賺錢啊！

　　縱使已事先從理論上得知，即將去到什麼樣的地方，當下所見，親身體驗還是被震撼到了，尤其坐在穿梭蚵棚的膠筏上，晃呀晃的，遠望海平面上漂浮似的台塑六輕廠區管管煙囪直冒，不禁對海市蜃樓一詞有更切身的感受。

　　我轉頭對你說：有一天，海上的六輕終會變成廢墟吧！看多了廢墟的你，沒說什麼，大概覺得我大驚小怪？輕輕一笑。

　　「所有的一切都將成為未來的廢墟」──2002年你以廢墟為主題的攝影展便如此陳述。2004年出版《台灣廢墟迷走》，2007年出版《廢島──台灣離島廢墟》，我認為全台灣，應該說是全世界，沒有人如你這般熟悉台灣島嶼上的廢墟了吧。那一處處被人類利用過或還沒使用過就閒置、荒廢、丟棄的所在，僅剩往事，幾乎不再有人蹤，被極端化的氣候侵蝕風化的人造的「遺跡」……誰像你這麼多情的堅持一一尋訪，投以溫柔的也許最後一眼？

　　回溯你青春一以貫之的「個人式的國土調查」，不僅把台灣島嶼從山巔海角到城市夾縫、轉角、邊陲、角落、底層……繞過又繞，更把綠島、蘭嶼、金門、馬祖、澎湖、小琉球、龜山島……等等「離島」都拜訪過了。在《廢島》這本書的自序中你曾寫到「騎著摩托車穿梭在島嶼鄉野間尋找廢墟，身上汗水蒸發的青春一刻也不停留，海風一如往常帶著鹹味和濕氣，如同浪潮從不止息地侵襲沙岸。環繞著海洋的島嶼總有說不完的故事……再如何美麗的天然資源，都不得不在殘酷現實下低頭。」

　　你也提到乘坐客輪，搖晃欲嘔的在大浪滔天的暗夜海洋裡，回望漸行漸遠的港口微光，再次思及那年輕時令你深感憂懷至啞口無言的一句話：「人類歷史之命運具有某種無可救藥的荒謬性！」

　　既然無可救藥的荒謬，既然人造的一切未來都將成為廢墟，為何，在已近不惑之年告別孤獨的四處晃遊的「前中年的張狂生涯」（引自《廢島》感謝誌）後，竟在相對穩定起來的教學生涯中，組織了年輕的團隊，介入公眾事務，其實就是介入世俗的，展開《海市蜃樓》系列「團體戰」的拍攝調查計畫……不是「無可救藥」嗎？竟是仍然想要有所挽救！

　　* * *

　　然後七月，七月裡我在鄉公所內繼續讀著公文，收到「地層下陷防治推動小組」的開會記錄。會議中講東講西，但是對於造成地層下陷的原因之一，超抽地下水一事，除了盡把責任推給缺水灌溉只好在田邊鑿挖淺層水井的農民，以及沿海闢挖魚塭的養殖業者，究竟是不敢、不願意、還是難不成沒能力公開坦白所有「傷處」，詳列出台灣具體到底多少口深水井？分佈在哪裡？被隱藏在哪裡？包括自來水公司、農田水利會等「公私不明」的半官方的賣水機構，往更深更深的地下插入多少管更巨大、更肆無忌憚的抽水管？而大大小小的公司工廠，缺乏管制與監督的暗中抽、抽、抽、抽、抽……抽光多少大地血液般的水流？

　　若連基礎事實都模模糊糊、不清不楚、故意含糊或者故意籠統，那如何建基於事實之上尋求改善？若真試圖解決問題，若想讓乾癟的土地恢復飽水的健康的狀態，唉，至少，最基本的需要有你和LSD團隊一樣貫徹執行的調查精神吧！但你說嘛，目前中華民國政府有表現出這樣的態度嗎？也許連心意都沒有，遑論決心，更不用說信念了！

　　身在公務機關裡，三年來我算看了不少敷衍的滿篇官話的公文（唉，看公文不如看廢墟）。其中令我印象深刻的一份公文便和你有關──嘿，我有跟你說過吧？那是2010年我剛入公所，宛若闖入叢林般好奇、熱切、雄心壯志，什麼都想改革的認真詳讀每一張公文，某天在一大疊批完又一大疊送來的公文中讀到，咦，「姚瑞中」三個字。

　　公文主旨為：「為提高公共設施使用效益，請清查具閒置情形之公共設施」，並附當時行政院長吳敦義「接見」你和林宏璋等人的談話紀要。我興奮的翻讀，心底讚出聲：「欸，姚瑞中，不錯嘛，放眼當今台灣，哪個藝術家像你這樣，還能讓中華民國政府發公文呢。」

　　想必《海市蜃樓Ⅰ》列舉的數百件，近二十年來閒置的荒廢的空蕩蕩了的不當的文教設施、交通建設、休閒娛樂設施、市場、展館、體育館、活動中心、工商園區、辦公廳舍等也讓政府官員嚇一跳了？雖說早知道有（蓋來養蚊的）「蚊子館」、「蚊子園區」等，報紙媒體都報導過，但一口氣盡出似的羅列還是有嚇到人，沒想到小小島嶼面積不過三萬六千平方公里，竟如此「有錢」而浪費錢的興建這麼多未來式的廢墟。

　　公文中簡要紀錄你和林宏璋的發言，不外乎建議政府正視事實，繼而尋求「活化」與「轉型」──多麼務實，多麼不「藝術」的訴求啊！但光要公務系統承認，確有閒置，而且還那麼大量的閒置，就像要其承認犯錯一般得費番勁，更何況「活化」這等處理起來耗時又費力的事，如何真正的執行呢？

　　吳敦義在公文中回應你的指示到：「政府要以謙卑的態度，面對蚊子館問題，除自我要求不再興建新的蚊子館外，希望本院工程會針對各縣市蚊子館的問題，彙整研議因應對策，可以活化的就要讓它活化或轉型，確實無法活化、轉型乃至無存在必要者，不惜拆掉重新規劃，也可做為綠地變都市之肺。」──說得滿口道理啊，但能信嗎？

　　不──再．興．建．新．的．蚊．子．館？

　　「白賊義仔」可是吳敦義名符其實的稱號呢。

　　* * *

　　三年前，「白賊義仔」的謊話，還沒加列出「大埔事件」。大埔事件，源於政府「圈地」，而圈地的步驟，你知道的，不外乎先劃張漂漂亮亮、冠冕堂皇、最好還佐以「愛護環境」等優美詞藻妝點的規劃圖，什麼科學園區啦、工業園區、產業園區、生物科技園區、技術園區、醫學園區、文化園區、社福園區、近來也有以農業甚至以生態為名的園區……幾乎可事先「預言」，到時候又將成為你《海市蜃樓》系列怎麼拍都拍不完的新增的蚊子園區，但……不怕你拍的，「發展」的藍圖理直氣壯的亮了出來，需索小小島嶼裡，這裡一塊、那裡一大塊一大塊，原本大多是種作的土地。然後透過公文程序，變更地目，便可強制徵收，合法的清理掉土地上、土地裡、土底下過往的一切，連同記憶夷平變成空白之地，以供資本強勢進駐，拉抬地價，興建工程的「揮灑」……

　　其中苗栗縣長劉政鴻在名為「竹南基地暨周邊特定區」都市計畫更新的徵地過程中，面對不願被徵地者的反抗，竟派怪手在警察護航下，夜襲駛入即將收成的稻田毀地……現場被拍攝，起初苗栗地方新聞根本不敢或不想報導，不過訊息仍然是從網路、從電台流傳了出去，漸漸引發輿論的撻伐與譴責。進而「台灣農村陣線」的伙伴發起「台灣人民挺農村717凱道行動」，除聲援大埔反拆遷的住戶，更訴求「還我土地正義」、「停止圈地惡法」。

　　於是大埔的新聞上了報紙頭條，入了電視媒體談話節目裡的名嘴之口，佐以怪手毀田的畫面反覆播放。於是在收到《海市蜃樓》的公文之前，我收到另一張公文，公文上朋友們的名字是徐世榮、曾旭正、廖本全、蔡培慧、陳建泰、林樂昕等，公文主旨為：「檢送行政院吳院長接見徐世榮教授及農民反徵收聯合自救會等一行談話紀要乙份，請查照辦理。」

　　「查照辦理」什麼呢？

　　公文上的鉛字，指示到：「台灣山坡地多，土地運用之競爭性很高……惟針對整體開發之用地變更案及重劃或區段徵收之審議程序，請內政部應更加謹慎嚴謹、公開透明……」且「基於糧食自給及保留優良農業生產用地，內政部及農委會尤應審慎評估，除確屬必要者外，需優先予以保留。」

　　唉，仍然是婉轉的不負責任的說得「好聽」，且公文讀久了，很容易察覺出文字背後交相鬥爭的權力給予的「便門」、「通道」──譬如開發「確屬必要」如何定義？《海市蜃樓》所拍攝的那些廢屋廢館廢建設廢園區等，當初開發之時哪件計畫不是「確屬必要」？公文往往是統治階級盡展話術的所在。2010年請查照辦理的公文中還白紙黑字載明大埔被徵收戶得以「原屋原地保留」，但是三年後的七月初，情勢再度緊急了起來，因為公文在往返的過程中，起了點「小變化」，有四戶被排除在保留的承諾之外。

　　到底為什麼？怎麼會這樣？家屋再度面臨被拆的住戶哀哀求告、憤怒訴求，但政府表示「依法行政」。所謂的依法行政，就是依據公文上的字，但字的背後，出於什麼樣的考量？哪幾方的力量折衝來推擠去的較勁成「結論」？拆的結論在七月十八號，苗栗縣多個反徵收的自救會前往總統府前召開記者會──劉政鴻稱之為「天賜良機」──之時被執行了！當吳敦義被問及為何「說話不算話」時竟表示，三年前，其實他的「內心」是認為「大埔房屋保留若違反交通、公共安全、公平性及都市計劃合理性等四原則，仍可拆除」，只不過當時公文寫得太扼要了。

　　呃。

　　這……這……這，原來公文可以這樣因為權力者（無人知）的「內心」而作廢不再算數，在鄉公所內工作的我，「內心」啊，滿是髒話的不屑。

　　* * *

　　大埔事件不過是全球土地被金權的慾望席捲、玩弄、強制更新的小小一例。遍地的衝突、血淚、傷害、聲嘶力竭、怨恨、屈辱、哀嘆、死亡、憤怒、抵抗、頑固、衝撞、悲憫同情、正義感發作……故事情節被往地底層層掩埋，重新鋪覆上水泥後也許被時間淡忘。淡忘這土地啊，曾被一代代的人類流血爭奪、暴力佔領、奸巧欺騙的交易買賣（沒有文字的民族任由文件上的字宣稱擁有）；淡忘這土地──大地的身體──是如何被人類火焚、耕種、施肥、下毒、鑿挖地底億萬年植物屍體所形成的煤礦而燃燒排放二氧化碳，繼而百年不到幾乎快要耗光，沈積岩下動物們億萬年來生命過的肉身所轉化成的石油……這土地啊何嘗有過正義？人類對待土地的方式何嘗有過正義？拍攝過那麼多廢墟的你在天地悠悠之中，不是應該體悟比我更深？怎麼，七月裡又來信催稿，提醒我，「寫一篇土地正義的文章……」

　　* * *

　　我遲遲寫不出字，身體卻逕往抗爭現場去。

　　七月五號，和溪州農民前往苗栗大埔，聲援當時仍抱著最後一絲期盼奮戰的大埔四戶。當載著農民的遊覽車準備前往苗栗縣長劉政鴻住處抗議時，從車窗內往下探，竟發現警車一路欺近的威逼。太誇張了吧，為避免劉政鴻「沒面子」，面對不過集結舉牌喊喊的抗議群眾，不僅出動大批警力，還不顧交通安全的「車阻」。沒想到苗栗縣的警察如此聽命於「土皇帝」一般的劉政鴻，而劉政鴻在縣長選舉裡得票率高。

　　這是如何形成的？莫非（以得票率來看）大多數民眾仍是打心底支持不顧弱勢、不管環境傷害、理所當然犧牲「少數」的煙火般燦爛的繁榮誘惑？尤其「田越來越難做」、年復一年熱死農人的土地上，家屋空了，人搬遷，不再務農的土地等待被徵收、被出售，而留下來不願走或走不動的老人家和死亡非常接近……被「廢墟化」的農鄉，也許恰如農鄉老人易於貪圖小利而被詐騙集團誘拐一般，易於被發展的幻夢、略施小惠的人情伎倆給詐騙？

　　不再務農的土地不如來蓋高速道路吧，來創造產業園區吧，來炒劃一張張「地皮」……開發的過程中，原住戶因為無奈而同意了，因為期望而同意了，剩下的堅持不同意的便淪為一心向錢看齊的社會裡阻礙發展的「少數」；少數的不同意者。

　　七月十八號，回憶時被標誌為718的那一天，我到台北要去參加印刻文學營，心繫伙伴們在總統府前召開反拆遷、反對浮濫徵收的記者會，便順道去助陣，沒料到一助陣就被抓上了囚車……上次被抓是18、19歲呀！我再次驚訝於我們從年少至今見證的，好不容易突破戒嚴體制進展的台灣民主，在馬英九當選總統後一步一步的「倒退嚕」──民主啊原來是會退步的！但縱使已有台灣民主正在退步、社會氛圍趨於保守的認知，每遭遇一次還是要驚訝一次。

　　七月十八號從警察局出來後，碰巧在路上遇到楊儒門，他說他要去總統府前潑漆，我當下的反應是：哎呦，不要吧？他嘻皮笑臉的說：若被抓了再打電話給你。果然不久後我就在捷運上接到楊的電話，只好下捷運，趕搭計程車往派出所去。等在派出所門口，傳了訊息給楊，告知媒體都在等，請他想好出來時要說什麼，然後楊被銬了手銬──不過是潑漆竟然要被上手銬──走出來，面對記者蜂擁遞上的麥克風，他淡然而大聲的說道：「今天拆大埔，明天拆政府。」

　　「今天拆大埔，明天拆政府」的話語，迴盪在台北的夜色中，我在旁聽了，默默的笑了。其後，你知道的，社會運動的情勢朝意欲「拆政府」的方向喧騰……我們身處在訊息極易感染流竄的島嶼，而我一直還是沒有寫稿。

　　八月初，你再次短信給我，當時我人在中國四川的樂山，沿著岷江江畔往上游走，路經沿河起建的大樓及房地產廣告，彎入一小山村，尾隨偶遇的背著孩童的農婦，走往一條美麗的林蔭小路。不知前方是啥的走沒多久，便赫然發現，山村聚落裡高聳龐大的土石堆，毫不遮掩的就在不易被察覺的大樓群的背後。唉，不都是這樣，樓有多高，土地被挖出的傷口就有多深。感慨中手機叮咚，「到底能否賜稿？」你催得急了，語氣都變客氣了。哎呀，「好啦！」我蹲在土石堆旁打簡訊回覆你。

　　就這樣，回到台灣後我慎重的坐到書桌前想寫篇正式的文章，但是……如何寫一篇土地正義的文章呢？這下陷的滑脫的傷痕累累的土地，我們活在其中的土地如何正義？虛無的疑惑裡，回想過去二十多年來你一遍遍、一遍遍用鏡頭親臨撫慰被人類遺棄的廢墟所在地，進而在《海市蜃樓Ⅰ》接著《海市蜃樓Ⅱ》來到《海市蜃樓Ⅲ》裡，不怕現實繁瑣的試圖「活化」那些若不去管它，眼看就要死去的所在……從廢屋、廢村、廢鄉到廢島，我知道你必定眼見而心生不忍，根本不用談什麼正不正義。

　　雖然我們這代人終究會成為地球演變的地貌中過眼雲煙的存在，但是對於出生長大並將老死埋入的土地，終究是無法棄之不理吧！那心念，不過如同你在《廢島》一書中提到的：「寧願相信，這些被人刻意遺忘的廢墟，是一個寓言而不是事實；或者是一個回憶而不是夢魘。伴隨著時代轉變，希望這些島嶼的命運，將不會是台灣本島未來之宿命。」

　　不忍台灣成廢島，不希望地球變成宇宙洪荒中的「廢球」一顆……所以，就這樣囉。八月十八號，我和溪州農民再度前往總統府前參加「拆政府」的晚會，約莫下午五點抵達，陽光仍然熾熱得很，我躲在農人撐拉起的護水旗幟的後面，攤開筆記本，開始動筆給你寫信，也寫給《海市蜃樓》系列──繼續拍攝下去吧，如同我繼續寫作下去。

編者序
                                              
　　縱觀「海市蜃樓ⅠⅡⅢ」集所收錄的300多處案例，除了看得見的硬體建設之外，背後看不見的生態系統與思維模式，往往是造就公有設施閒置的主要原因，上至政府以新自由主義為前提的開發政策，或是以選舉利益為考量的固票綁樁模式，下至民代護航、黑道圍標等「回扣文化」暗盤，而那些買空賣空的政商蟑螂、外行領導內行的規劃者，巧妙地穿針引線於政黨利益之間，無怪乎「蚊子館」層出不窮，「孑孓館」蠢蠢欲動；長期如此，政府縱有活化政策，也是亡羊補牢、疲於奔命。

　　往上游追溯原始成因，與政府所謂的「敉平城鄉差異」、「創造就業機會」、「發展地區產業」、「提昇國際水平」政策有關，以上口號都是奠基於經濟成長的思維產物，追求富足安康的社會無可厚非，但在市場經濟掛帥的前提之下，能搏得亮麗數據作為政績才能轉化為選戰籌碼，那些無法被量化與數據化的抽象文化價值，往往被冷冰的損益報表所掩蓋。因此，在創造產值與爭取選票的基礎上推動有感政策，往往只能藉由「開發獲利」、「幸福許諾」迷惑個別族群，而許多不必要的開發甚至過度開發，往往抹去了個別區域特殊的歷史記憶，甚至在不知不覺中，反而流失了自身的主體性與價值觀，閒置的「蚊子館」正是典型代表，它失去的不僅是空間或稅金而已，更賠上了政府形象與人民的信任。

　　就實際營運及執行層面上來看，也存在著許多好大喜功的盲點，政府為了平衡城鄉差距，經常喊出「一鄉鎮一╳╳」、「一縣市一╳╳」⋯⋯等雨露均沾的口號，但一窩蜂熱潮與剪綵活動過後，許多設施的實際功能開始慢慢空轉，或與當地常民生活習慣脫節，於是留下了廢棄的游泳池、乏人問津的地方文化館、空曠無人的市場、無車停放的停車場、滯銷的直銷中心及交流中心⋯⋯主管機關事前欠缺總量管制，事後又缺乏逐年退場機制或輔導轉型計劃，導致越來越多的「蚊子館」充斥全國各處，成為尾大不掉的財政包袱與民怨。

　　其中尚可發現因工程延宕而閒置多年的案例，除了人謀不贓導致停擺之外，尚有督導單位不力、廠商變更設計、原物料上揚追加預算、承包商破產跑路⋯⋯等狀況，以往由廠商圍標後以最低價得標，間接導致工程品質瑕疵，致無法驗收並取得使用執照等狀況屢見不鮮，近年來雖部分工程採行最有利標決標，也推動了評鑑機制，包括選擇優良廠商、採統包方式、精進履約爭議之調解仲裁機制、善用資深公務員擔任評選委員、推動反貪腐⋯⋯等措施，但工程爭議還是時有所聞。

　　近年來，政策大力推動文化展演設施，因大部份經費使用於「資本門」，導至許多文化場館空有豪華硬體，卻因「經常門」過低、專業人才缺乏，導致營運開銷超過能力所及，千篇一律的樣板化展覽方式也缺乏吸引力；許多新設立的場館自身難保，無力形成區域統合的套裝行程，形隻影單、孤掌難鳴；要不就是肩負過多政策宣導或顧及政府形象，導至這種「歌功頌德館」一般民眾興趣不大。而名不符實或名過其實的館舍在所多有，加上開放時段比照公務人員作息，在經營文化場館的時間概念上與民情相左；此外，由於宣傳管道大多為公家單位內部通路，較難打進一般民眾生活，整體效能有待積極運作。

　　至於政府新舊機構交接後所遺留的老舊建築物，有些已劃定古蹟或歷史建物，但因缺乏經費及方向，只能任憑閒置；加上古蹟或歷史建物的保存、維護及活用存有爭議，導至修而不用、用而不專，徒損文化價值。有些原本閒置的空間為了向上級交差、為了活化而活化，往往治標不治本，導致閒置空間再次閒置；有些雖改換名稱、巧妙地進行形式上的活化，但消極運用、掩人耳目，並非良久之計。

　　目前中央政府雖已展開全面活化措施（見附錄一），但各縣市政府未能有效掌握轄區內的閒置清單，又要如何籌資整治？目前五都僅有少數造冊列管（見附錄四及五），許多地方上的重大案例（見附圖），連執政當局都不甚清楚而置若罔聞，而目的事業主管機關互踢皮球也在所多聞。雖然公共工程委員會曾表示將從源頭控管存有閒置疑慮的設施，無奈礙於各方壓力，被擋下的53件「孑孓館」悉數復活，監督全國公有閒置設施的公共工程委員會，在行政案組織改造後，業務將歸併到國家發展委員會、財政部和交通建設部，在政府組織改造的業務交接過渡期，相關監督機制（尚有監察院審計部）的分工若協調不良，是否會導致日後「蚊子館」益發猖獗，值得政府有關單位密切注意。

姚瑞中
寫於2013年九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