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從閱讀中學習判斷/洪蘭(中央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 所長)
普立茲獎得主密契納(James A. Michener)說:「一個國家的未來取決這個國家的孩子在年輕時所讀的書,這些書會內化成他對國家民族的認同、他的人生觀,以及他對事情的判斷。」所以有啟發性、立意良好的讀物是重要的,這些書會在不知不覺中形成孩子的品德。但是,說話是本能,閱讀是習慣,我們如何使孩子喜愛閱讀呢?這時,帶有想像力、不著痕跡說教的童話故事就是最好的容器了。
英國作家卻斯特頓(G. K. Chesterton)說:「童話故事最好的地方是讓孩子知道:火龍是可以被打敗的,好人最後是勝利的。透過童話,養成孩子不屈不撓、為理想為正義勇往向前的精神。」
「理想國四部曲」正是這樣的書,它得過大獎,並受到極大的好評和肯定,因為它啟發孩子內心深處的感情,我問了幾個看過書的學生:你們願意為了找孩子,犧牲青春作交易嗎?他們都毫不猶疑的說「願意。」書中理想國的人民每個人都有工作,但工作是被指派的;每個家庭也有孩子,但孩子不是自己生的,是上級分派的。在這個「幼有所養,壯有所用,老有所終」的天堂裡,人們沒有自主權,好似住在黃金打造的監獄中。
學生領悟到人生不是只有吃、穿,當最基本的人權,如結婚生子,都由別人替你決定時,這種人生就不值得活了。人都會對現實不滿,但是有時不經比較,還真不知自己是該感恩還是該抱怨,學生說:至少我們不必靠《記憶傳承人》來告訴我們:我們是誰,怎麼來的。
看到第二部《歷史刺繡人》時,學生害怕了,怎麼在這種看似天堂的地方,一個人如果沒有長老眼中的「用處」,就要被處死呢?綺拉天生腳有殘障,不符合有用的條件,應該被處死,幸好她的手有靈性,會刺繡,才得以活命,這種規定或法律讓天堂的假象逐漸崩潰。
等到第三部《森林送信人》時,學生開始羨慕像麥迪這種可以穿越魔法森林去到外界的人,畢竟自由是人的第二個基本需求。等到第四集完結篇時,學生了解了:人生想要的東西都要經過努力才能獲得,品德尤其不能交易。但是善有善報,正義是在好人這邊的。每當佳比說:「我不要殺人。」時,雲霧就散開一點,森林就安靜一點,它明白的告訴孩子:不論在多危險的情境下,都要堅持你的理想、不做違背你良心和教誨的事。最後的結局令人深思,一個人不能自己當家作主,再美好的生活都是空的,人的命運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理想國四部曲 總導讀
追尋親情的烏托邦/張子樟(海峽兩岸兒童文學研究會理事長)
經過漫長二十年的積澱,先後於一九九0年與一九九四年以《數星星》(Number the Stars)和《記憶傳承人》(The Giver)兩部作品,兩次榮獲紐伯瑞金牌獎的青少年小說大家露薏絲‧勞瑞(Lois Lowry),終於在二0一二年,七十五歲高齡時完成理想國四部曲。《記憶傳承人》於一九九三年出版後即好評不斷,不久就得到紐伯瑞獎;二000年完成《歷史剌繡人》(Gathering Blue);二00四年我們讀到《森林送信人》(The Messenger);二0一二年《我兒佳比》(Son)問世。
細讀這四部作品,讀者可把它們歸類為反烏托邦小說,雖然每個故事各有主角,也可獨立,但基本架構仍然有連結之處。譬如首部曲《記憶傳承人》的主角喬納思逃離同化社區,放棄受領者的身分,他的生死成為一個謎。作者在二、三部雖沒有直接點明,但聰明的讀者細讀時,不難發現書中的另一村落樂土的領袖,就是大難不死的喬納思。到了第四部曲時,喬納思與綺拉結婚,卸下領袖重擔,主角換成克萊兒與佳比母子。克萊兒在同化社區裡,身為孕母,因為未服用藥丸,竟一直思念編號三十六,即被喬納思帶走的嬰兒佳比,於是決心遠離家園尋找兒子。
好的少年小說總不離親情、友情、愛情的宣揚,這四部曲尤其強調親情。在首部曲中,主角喬納思是孕母所生,與所謂的「父母」毫無血緣關係,因此與家人互動時,彼此言語僵硬,不含情意。他在接受記憶傳承訓練時,反而嚮往為長者慶生的畫面,渴望可以擺脫制式的生活,以獲得真正的親情滋潤。他的出走當然也受到傳授人親生女兒蘿絲瑪麗(Rosemary)自求解放的影響,因為他們父女展現的是大愛。後來喬納思從未提到他形式上的養父母,對自己的養妹也只是輕鬆帶過,因為他追尋的也是人類大愛。
對於熟悉《記憶傳承人》的讀者來說,《歷史剌繡人》的情節似曾相識,同樣是閉鎖型的社區。社區的生活同樣由一群所謂的長老掌控。綺拉的遭遇宛如喬納思的翻版。隨著年齡的增長與細心的觀察,她發現了真相,只是為了更大的使命,她必須隱藏自己的情感。母親的過世讓頓失親情的她轉而對小麥、湯瑪、小喬深切的關懷,直到未曾謀面的盲父出現,她才無法抑制的宣洩對親情的渴望。
《森林送信人》中的麥迪(即小麥)也一直期待親情的滋潤。他在原生家庭裡並未得到應有的照顧。認識綺拉後,感受到她的和善,便把她當作親姐姐般看待;後來與綺拉的盲父同住,也視其若父,甚至不惜冒著生命的危險,帶領綺拉勇闖森林。至於《我兒佳比》中的克萊兒,則是終其一生都在追尋親生兒佳比,她歷盡艱辛,縱使捨棄青春也要請求交易大師指點迷津,最後終能達成願望。克萊兒的強烈母性,可以說是作者追憶喪子的情緒轉移,作品帶有淨化作用。
勞瑞書寫這四部曲的基本手法,仍然依循著「在家→離家→返家」(home→away→home)的追尋(quest)模式(也就是神話大師坎伯在《千面英雄》裡提到的英雄歷險過程:啟程、啟蒙與回歸)。《記憶傳承人》中的主角喬納思帶著佳比離開居住的社區,目的有二:一是將傳授人背負的一切,歸還給社區裡的每一個人。二是自己去尋找另一個真正的樂園。《歷史剌繡人》中的綺拉被迫毀家,走入預先設計安排的另一個舒適卻冰冷的處所。等她認為自己使命已達時,再跟隨麥迪到另一個家——她盲父的家。《森林送信人》中的麥迪離開充滿暴戾的家,去追尋新的歸屬,終於在另一個略具烏托邦模式的村子落戶,並與綺拉的盲父同住。《我兒佳比》中的孕母克萊兒為了尋找親生兒佳比,被迫離開原來的社區,經過艱辛的考驗後,終於到達新的烏托邦村子。
這些角色即使能夠完成旅程,重返家園,也會赫然發現,原來的家已經不是原本的模樣,因為經過不同時空的陶鑄與冶煉,擴展了自己的省察視野與生活歷練,對家的觀念也會有另一層新的看法。他們可能學會自我調適,讓自己適應新家,或者顛覆已經瀕臨滅絕的老家,另起爐灶,給家人帶來新氣息、新希望。
作者刻意鋪陳各書中主角的追尋旅程,其用意並不難理解。「大同世界」一直是古今人類嚮往的理想社會,但實際生存的社會,卻始終與理想社會差距太遠,於是一些先知先覺便把這種願望寄託在創作中。在中國,我們有陶潛(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李汝珍的《鏡花緣》(如「君子國」的說法);在西方,除了較早的柏拉圖的《理想國》與穆爾的《烏托邦》說法外,希爾頓的《香格里拉》也給予我們相當程度的憧憬。但這些作品基本上不切實際,不合人性人情,因為禁絕飽暖以外的一切物欲,根本違反人類天性。在經過上天下海,苦苦尋覓之後,人們發現烏托邦的負面影響遠遠超過正面,所以二十世紀開始,出現的反烏托邦文學就是這種理念的反動,例如: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和《島》,歐威爾的《一九八四》和《動物山莊》;這些作品強調的是:烏托邦社會只是一種虛幻的想望,不可期待。
藉由理想國四部曲,我們可以看出作者對烏托邦制度的檢視。《記憶傳承人》裡的老傳授人在傳授記憶的過程中,幫喬納思揭露了社區的真相,並間接鼓勵喬納思出走,把所有記憶還給社區的每一個人。《歷史刺繡人》中的綺拉以近乎神奇的刺繡天分僥倖存活,但盲父卻告訴她:迫使她差點成為孤兒的,正是她一向視為恩人的長老;她又在傳唱大會上,親眼目睹傳唱人腳踝上的腳鐐時,才終於了解這個社區的本質。即使在《森林送信人》中接近真正理想烏托邦的村子裡,亦有許多異議的聲音。良師益友的反常態度、社區出現反對收容更多外來者的聲浪,加上交易大師的攪局,都令人不安。整個理想社區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詭譎氣氛。
《我兒佳比》先從不同角度重述克萊兒與喬納思曾經生活過的同化社區的故事,再把前面三本小說的角色牽連在一起,故事既有魔法又帶神祕。背景雖是三個獨特的社區,但主軸都不離對愛的渴望與反思。在《記憶傳承人》和《歷史刺繡人》裡,作者把「自私」與「掌控」描述成一件自然不過的事。統治階層往往站在制高點,做出一些不見得正確、甚且有害大眾的決策。在《森林送信人》、《我兒佳比》裡,人性中的「惡」以一種超自然的、巧妙的處理方式,做出相同的詮釋;只是擁有奇特力量的交易大師,終因誤用能力而導致滅亡。
這些追尋理想夢土的故事,同時告訴我們,即使是像大森林之外的那個力主自由民主、收容不同族群的村子,也難免會出現「良師益友」或「交易大師」這類自命不凡、自以為是的人物。他們自私自利,以完成某種企圖為終極目標,往往使整個村子陷於不安、混亂的狀況。他們忘記村子創立的宗旨是「無私」,他們忘記他們逃離「政府殘暴、嚴刑峻法、民不聊生、虛幻不實」的故鄉,是為了建立一個更理想的生存空間。人們在追求與形塑完美社會的過程中,如何避開或去除這類人性中本具的「惡」,是許多深信人性本善的人必須費盡周折才能達成的。
在細讀這四部曲後,我們充分了解烏托邦永遠無處可尋。無論我們如何努力,我們生存的空間永遠有無數的難題等待解決。
這一系列小說和一般科幻小說不同,它們不刻意強調高科技的奇幻與毀滅性殺戮的場面,沒有恐怖的爭權奪利的描繪,沒有虛無渺茫的未來承諾。它告訴讀者,人間天堂不是香格里拉,不是人民公社,而是我們目前正生活其間的現實世界。縱然這世界並不完美,有太多的生死離別,依然是最理想的世界──不要畏懼,也毋須排斥。
《我兒佳比》—最接近勞瑞內在聲音的作品/幸佳慧
勞瑞在「理想國」系列裡,處理了很龐大的系統問題,她在《記憶傳承人》先處理了「人類生活模式的集體變異與個體選擇的關係」,人們因為想要活得無憂自在,便簡化原本有機多元的面貌,極力控管每個不穩定的個體。表面上,人類紛擾的問題雖然獲得了解決與控制,達到「烏托邦」的理想,但內裡卻是共產集權的本質,它不僅決定人的生存權,還用藥物操作人的記憶,並奪走人類生物本能的基本感知能力,包括文學藝術與七情六慾,以及最重要的自主與自由。
「政治體系如何扭曲、塑造人性」一直是勞瑞最關切的主要議題。因此,在後面的三本,仍繼續延續這個主軸發展。在二部曲《歷史刺繡人》裡,她繼續討論「寡頭政治」的問題,在表面偽民主的司法運作下,其實是少數集權的恐怖政治,在那裡,女性不能閱讀、肢體殘缺者也不能存在。勞瑞先以「集權者喜以高壓懷柔手段利用藝術家來製造(甚至捏造)他們要的歷史」之權謀,巧妙的讓殘缺者有了生存權,再以「藝術家的天賦是在探求天機、扭轉未來」的觀點來處理女性的學習權與自主權。弱勢者有其天賦與人權的次議題,在三部曲《森林送信人》一書仍有所延續,因此,身為孤兒且不起眼的麥迪,事實上卻扮演了拯救世界、治癒撕裂大地的英雄。
勞瑞不斷強調個人意志有其軟弱、被動的本質,因此它所形成的「集體意識與生活運作」就有其盲目的危險。在《森林送信人》一書中,麥迪移居的村子就受到交易大師的入侵,他利用了人性「貪求」的本性,逐漸控制村人,讓他們失去自主與自信,陷入集體排外且內鬥之惡中。因此,在第四部曲《我兒佳比》一書中,勞瑞再次回到這個主軸,一併處理了「集體控制」與「個體覺醒」的一體兩面。只是第四本《我兒佳比》呈現了陰性書寫的纖細,面貌韻味頗為不同。
勞瑞的女權意識在《歷史刺繡人》一書已表現鮮明,在《我兒佳比》中她更是傾全力聚焦深掘。主角克萊兒從一個極為物化——只是個裝載產品的容器——的生物體,逐步自覺。當她發現藥丸是在扼殺人們該有的真實感覺,使人們交談無憂、淺薄且毫無意義之後,她先是拒絕服藥,接著脫離社群,這才開展她探索世界、認識自我的歷程。
四部曲《我兒佳比》篇幅最長,鋪陳也最細膩。克萊兒拋棄科技的集體控制,回歸原始樸實的大自然時,種種細微的感官心智因此被喚醒。陌生、恐懼、震撼、移情、欣喜、愛慕等知覺的召喚,讓克萊兒逐漸成為一個完整的生命體。她交融在一個眾生共處、危機四伏、季節更替、色彩繽紛、樂音鳴唱的世界裡,才得以學習謙卑、謹慎、頌讚與珍惜,並由此鍛鍊了勇氣情操;也因為在她真實面對本然自我後,她才有辦法選擇回歸到人類最真切的情感意志上,決心找回日夜牽繫的心頭肉——她的兒子。
雖然許多傑出小說都重複吟唱著「個體生命即使有其渺小無奈處,但他/她仍有方法可以選擇不被擺弄,從妥協、掙扎,邁向自決」這個主題旋律,但勞瑞的確找到新穎的方式演唱它。我認為《我兒佳比》是系列中最接近作家內在聲音的一本,敘述層次與面向之豐與深,幾乎說服讀者,作者肯定借轉了個人生命體驗進入虛構創作,是位女性,且為人母。而這個揣測的確在本書於2012年出版,勞瑞受訪時獲得了證實。
《記憶傳承人》於1994年獲獎,勞瑞才享受了書寫創作的成功滋味不久,隔年她擔任空軍教練的兒子,在歐洲執行公務時墜機喪生。從此「喪子」之痛便滲透了她,雖然她努力正面迎接打擊,繼續寫好作品來榮耀兒子,但悲痛始終存在。一開始她並不明白她寫克萊兒的母子故事跟她有所的關聯,可是,後來她承認:「當我寫到克萊兒渴望找到她的男孩時,我才明白,原來那是源自我希望我兒子回來的急切渴望。」這也是為何故事中,克萊兒願意犧牲自己的青春(生命)來換得和兒子的重逢。這是有過喪子之痛的母親會有的共同心聲。
一個作家能從大格局的社經體制上投下震撼彈,警醒讀者科技、媒體、制度過度發展所帶來的專制危機,再回到自身個體上,帶讀者品味成就個人偉大行為的動機,其實源自於人與人之間的微妙情感。只能說:這「理想國」走一遭,既浩瀚也精微。
譯後記
魔法的起點,天分的追尋/朱恩伶
你將會發現,你具有某種天分。我們當中有些人有,你將會是其中一個。我看得出來……我曉得,這話很難啟齒,因為你很難理解它。就是因為這樣,你才必須用功讀書。你必須做好準備。有一天你將會擔負起特殊的任務,說不定還很危險,所以佳比,你必須要做好準備。到時候你將會需要知識。
去年十月十四日,美國《紐約時報》的書評版,罕見的以兩個整版刊出《我兒佳比》的書評,這是該版第二度以青少年小說作封面主題,上一次是英國的《哈利波特》。評論者羅賓‧瓦色曼(Robin Wasserman)以〈追尋者〉(The Searcher)為題,一開始就點出露薏絲‧勞瑞在青少年小說界的重量級分量。他說,一九九三年當露薏絲‧勞瑞的《記憶傳承人》以石破天驚之勢震撼了小讀者和大讀者時,《哈利波特》的作者羅琳(J. K. Rowling)還沒有在咖啡紙巾背面寫下魔法咒語,而近年以吸血鬼小說《暮光之城》大行其道的史蒂芬妮‧梅爾(Stephenie Meyer),也才剛剛念完(沒有吸血鬼的)高中。至於小六生對「反烏托邦」這個名詞還十分陌生。勞瑞在美國童書界的資深地位與重要性,由此可見一斑。
我讀到這篇書評時,已接下【理想國四部曲】後三部曲的翻譯工程,正在翻譯《歷史刺繡人》,並且已讀完《森林送信人》與《我兒佳比》的英文本。我覺得有機會翻譯勞瑞的代表作實在非常幸運,但是責任也很重大,所以從去年九月到今年七月,我閉關在家翻譯,徜徉在勞瑞的創作世界裡,享受精采的故事、簡潔的文筆、高超的寫作技巧、豐富的象徵與深刻的寓意,時常感動不已,捨不得譯完。
如今,這項鉅大工程終於完成,我想再提出幾點小小的心得,供讀者參考,為這美好的一年,畫下一個完美的句點。
首先,我想談談貫穿【理想國四部曲】為故事增添奇幻色彩的「天分」。你想必還記得每個主角都各有天分,而那些本事又跟他們面臨的人生考驗有著密切的關係。《記憶傳承人》喬納思的「超眼界」,可以看見凡人看不見的遠方。換個熟悉的說法,就是我們常說的「千里眼」。他用千里眼找到了後來安居樂業的世外桃源。《歷史刺繡人》綺拉可以透過手指的刺繡,預見並改變自己的命運與村人的未來。《森林送信人》麥迪可以用雙手療癒大小動物,甚至拯救即將窒息的大地與森林和人心。《我兒佳比》中的佳比,可以靈魂出竅,附身去了解、經驗他人的感受。他利用這項天分,了解了惡魔的弱點,用愛與和平打敗惡魔的化身,拯救了母親的性命。佳比的附身天分,其實就是「感同身受」的同理心,瓦色曼認為這是貫穿四部曲的重要主題。(這一點我們稍後再談。)
你有沒有想過,為何青少年小說總是充滿了奇幻的魔法呢?或者反過來問,為什麼兒童與青少年總是對魔法如此的著迷呢?
你應該還記得,在《我兒佳比》的第二段故事〈中途〉裡,兒童都喜歡玩想像的遊戲,從小貝珊、德娃到愛拉甚至貝珊的妹妹小依蓮,都樂此不疲。你小時候是否也如此呢?
幾年前,我因緣際會幫心靈工坊翻譯了英國兒童心理學大師溫尼考特的兩部作品,一本是特地為一般讀者而寫的《給媽媽的貼心書》,另一本是溫尼考特的學術代表作《遊戲與現實》。這兩本書幫助我對兒童心理——尤其是想像力的來源,與小孩為何喜歡想像一個魔法世界,或者在很小的時候總以為自己有魔法——有一點小小的了解。這點了解讓我能夠從另一個角度與深度,來欣賞勞瑞的苦心。我想用一小段話來介紹溫尼考特,讓你了解兒童的想像力到底是怎麼來的。
溫尼考特說,這件事跟生命之初的哺乳有關。因為有個好媽媽無微不至的照顧,每個小嬰兒肚子一餓,母親就送上乳房或奶瓶,所以久而久之,小嬰兒竟然以為奶水是自己召喚出來的,睜開眼睛,奶水就來;閉上眼睛,奶水就消失。這就是小嬰兒以為自己有魔法的緣故,也是想像力的起源。
幼兒的想像力因此特別豐富,常常活在自己想像的魔法世界裡,這是溫尼考特所說的「心理現實」。他認為孩童同時活在外在現實與心理現實之間(某些童心未泯的大人也是如此),而孩童的「遊戲」就是這兩個現實重疊之處。這分想像力是創造力的來源,在我們長大之後,心理現實逐漸貼近外在現實,魔法逐漸褪色,想像力遂轉化為創造的動力,寄情在文化與藝術生活的體驗中。
我不知道勞瑞是否熟悉溫尼考特的作品,可是我相信每個童書與青少年小說作者必然十分了解兒童心理,所以童書中總是充滿了無限的想像力,與最吸引小孩的「魔法」。
在《我兒佳比》的第三段故事〈他方〉裡,長大成人並為人父母的喬納思和綺拉都異口同聲的說,他們的天分開始衰退了,可是並不感到惋惜,因為他們已經利用了自己的天分,在他方創造了美好的人生,生下了一雙可愛的兒女。從這一點看來,與其說是溫尼考特的論點幫忙闡釋了勞瑞的小說,還不如說是勞瑞的故事深入淺出的體現了溫尼考特的兒童心理學。
溫尼考特的理論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過渡現象」與「過渡物」。簡單的說,就是每個小嬰兒本來都以為母親是自己的一部分,在逐步的幻滅過程才分清了主客關係,母親的乳房因此成為他的第一個過渡客體,後來才由隨時陪伴在側的填充玩具(好比佳比的河馬)取代。你或許不必明白這個理論,可是你可能應該知道,出色的青少年小說是幫助你進入成年世界的「過渡」與準備。在這一點上,我覺得勞瑞做得好極了。
我特別欣賞勞瑞的是,她讓每一位青少年主角獨自去探索自己的天分,再勇敢的面對個人的人生挑戰。這些天分看似奇幻,其實都是重要的品格與才華。我覺得,她其實是在向每個年輕讀者暗示或明示,每個孩子都具有獨一無二的天分,只要你肯向內心探索,就可以找出你與眾不同的天分,來改造世界。
其次,我想從佳比感同身受的「附身」天分,簡單的談談《我兒佳比》的主題之一:同理心。就像瓦色曼的書評所說的,《我兒佳比》雖然是【理想國四部曲】的完結篇,可是勞瑞並沒有重複前三部曲「反烏托邦」的火力,反而對同理心與愛的義務做了一次既沉靜哀傷又深刻動人的探索。克萊兒上山下海,千里迢迢尋子,不惜付出青春與生命;佳比獨自造船,想要返鄉尋找母親、尋找歸屬感,最後為了救母、隻身渡河去尋找交易大師決鬥,都是瓦色曼所說的「追尋者」。
瓦色曼說:「貫穿四部曲的一個重大主題便是同理心。在勞瑞的世界裡,有能力去想像,甚至去體驗他人的內心生活,才是終極的救贖力量,也是我們之所以為人的可貴之處。在我們的世界裡,這是這本書(《我兒佳比》)和每一本書送給我們的珍貴禮物。」我想,閱讀的意義就在此:感同身受的去體驗他人的人生。佳比的天分人皆有之,但願我們都能珍惜它善用它。
第三,我想提醒讀者,每個主角的名字其實都各有含意,也代表了作者要他們扮演的個性與角色。譬如:喬納思(Jonas)是希伯來文中的「和平鴿」,他也最熱愛和平;麥迪(Matty,Mathew的小名)是希伯來文中「上帝的禮物」;佳比(Gabriel)是「上帝的使者」;克萊兒(Clare)是拉丁文,意為「明亮的」與「輝煌的」;愛麗思(Alys)是威爾斯用法,意為「高貴與善良」……勞瑞挑選這些名字絕非偶然,背後必然有許多宗教文化因素與意涵。你若養成在網路搜尋的習慣,對將來的閱讀與對其他文化的認識,將有意想不到的幫助。
此外,你還可以邊讀故事,邊上網搜尋花卉藥草的圖片。勞瑞熱愛園藝,作品中充滿了豐富的花草、染色、藥草的豐富知識。你若拜訪她的網站,可以看見她親手種植的漂亮牡丹與幽雅的家,也會知道她用《我兒佳比》來紀念後半生與她相互扶持三十年,但於二○一一年春天過世的老伴馬丁。這些都是額外的收穫。
【理想國四部曲】的創作前後跨越了將近二十年,充滿了勞瑞奶奶的人生智慧與創意,影響了好幾個世代的小讀者與大讀者。這是一套可以從小讀到大的小說,在不同的年紀拿出來重讀,都會有不同的體會與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