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沖一盞文學醇香款待
荒山,夜雨。
山腰幾棟工寮,像蹲伏的獸,子夜零時零分,一窩子全睡黑了臉。
風是落山風,用力的噓著寒氣,雨霧流轉飄盪,彷彿一群曼妙女鬼舞著白衣。
「一個聊齋的夜晚……」,我在稿紙上寫下第一句話,然後,思緒就斷了!
星期六的晚上,同事大都回家休假去了。工寮大寢室空蕩蕩的,沒一點人氣,我只是想安安靜靜的寫一篇文章,才留下來。聊齋的夜晚?蒲松齡跟鬼狐神怪相談甚歡,隨手收拾記錄,就是厚厚一本「誌異」,我一張稿紙,擺了三四個小時,才跟我講了一句話!文學不朽,留名千古,除了才氣之外,可能膽量還得夠才行,我想。
燈調暗些,拉了一床棉被過來身上裹著,窗戶打開,放膽打量夜色,一股陰森冷氣撲了進來,不怕!微雨荒山,人神鬼狐來訪,我泡老人茶,沖一杯文學醇香款待。
我低頭整理茶具,插好電壺,才抬頭,一張素白的臉就懸在窗口!!我吸一口涼氣,才看清楚這女子穿一身黑衣。
秀眉微鎖,唇角一朵微笑掛著憂傷。她說她想進來房間,想聊天。
黃昏下工,我騎著摩托車,循著產業道路,蜿轉攀上山巔。
牡丹水庫的土壩就在腳底,集水區群峯繚繞,疊疊層層,最遠處的山稜被著色暈染了,像一幅橫卷水墨。汝乃溪和牡丹溪沿途收集澗山水泉,在水壩前匯合成四重溪,溪水倒映青山,一顆落日,正攬鏡自照酡紅醉靨。
散文的筆路,可不可以在這大地風物間穿梭?當完成的水壩攔阻溪流,成就一潭雲影天光,曾經雙溪蜿曲如帶的景致,能不能藉由我的文字,存檔見證?
大修的引擎試俥正常,等著下午才吊上推土機。
洗淨黑手,我把初稿筆記攤開,袖口沾了點髒,捲了捲推上臂彎,文學必須落實生活,才見真性情。
修理廠裡,鈑金部師傅正敲著鐵鈑,一聲聲晴天霹靂!另一個黑手夥伴調大卡車的煞車,輪胎磨地的銳響恍若一把尖錐,刺入耳膜。我這種忙裡偷閒的寫作方式,能擠進文學殿堂才怪!
離便當送來的時間還有十分鐘,大夥兒歇了手,窩在工具室裡擺龍門陣,有個同事坐著睡著了,竟然還發出鼾聲!聊天的大嗓門自動半掩,有人輕聲說:「別吵他,他老媽住院,每天晚上他在醫院陪著,沒怎麼睡。」
他真的睡得好沉,斜歪一邊的脖子,彷彿負荷不起人世悲苦的重量!我想到我可以寫些什麼了。
有時候,什麼地方都不去,什麼人都不想見!夜晚書桌上,瞪著稿紙裡一排排欄栅發呆,再亮一盞燈,劃個圈圈把自己囚禁。
然而,想像和虛構從不受侷限!我可以化身舞女,躲進佛寺參禪,可以學人飆車,追逐一個愛情傳奇。或者出入魔界,去探索和我們人世交疊並存的另個奇異的次元。
累了,領一張睡眠通行證,打個呵欠後自燈光牢寵裡脫身,被窩揉成繭,鑽進去,愛孵什麼夢孵什麼夢,都不受人管!
書分四卷,「滅情」是那聊齋女子的心事,「道情」算山水行吟,大塊文章呈現的風貌,文人的心情有權修改!一卷「人間」幽人浴月獨行,該只為梳洗紛沓尋來的世塵,治好自己眼熱心痛的毛病吧?「魔界」的音符,有些走調!小說的簡譜拿散文唱腔詮釋,除了驚奇之外,盼望還有一點點悅耳。
第一本散文「一隻會寫情書的駱駝」之後,晨星大膽,追著第二本集子付梓,文學路上有這般肯敲邊鼓喝采的出版者,是作者之福,讀者之福。
謝謝,謝謝!
陳秋見序於牡丹山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