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中華民族悲壯歷程三十年（1-4卷）：中華民族悲壯歷程三十年

引子降龍傳說

第一章改元易幟
（一）億萬順民的頌歌：《東方紅》——「他是人民大救星」
（二）革命志士的戰歌：《國際歌》——「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
（三）抗日功臣、醫界泰斗、紅軍虎將
（四）「毛帝國」的首次閱兵式
（五）周恩來茶迎劉步雲

第二章食色性也
（一）「毛帝國」的同齡人
（二）周恩來賜名齊建國
（三）鐵漢柔情
（四）春風堪賞還堪恨
（五）理與慾、生與死

第三章舞場即景
（一）「毛帝國」新貴
（二） 葉劍英、林彪與白祟禧、胡宗南
（三）齊振飛的兩個女人
（四）「毛始皇」與羅斯福失諸交臂

第四章秦樓楚館
（一） 劉步雲與三輪車夫
（二） 劉步雲夜遊八大胡同
（三） 草莽英雄笑談《素女經》

第五章地獄天使
（一） 高石寒夜奔亂葬崗
（二） 草棚裏的窮苦人
（三） 自古客家多賢婦
（四） 家，可愛的家
（五） 一絲不苟的院長

第六章紅軍之家
（一）「毛始皇」手中的小棋子
（二）紅軍虎將與少林拳
（三） 夫與妻、妻與她的情人
（四）夫與他的情人
（五） 樹生藤枯纏到死
（六）小建國滿月設家宴
（七）司令員舌戰副政委

第七章步雲驚豔
（一）煢煢肖楚紅
（二）劉步雲戰場、情場雙報捷
（三）肖楚紅的紅粉生涯
（四）民主黨派——政治花瓶、頌歌樂團、舉手機器、橡皮圖章耳

第八章紅牆內外
(一) 中南海悠悠八百年
(二) 紅太陽從「菊香書屋」升起
(三)「毛始皇」縱論天下
(四) 癡情女望穿秋水
(五) 劉步雲漫遊東安市場
(六) 風雷一夜蕩花街

第九章柳暗花明
(一) 劉氏庭訓
(二) 妻子兵法
(三) 初生疑竇
(四) 順藤摸瓜
(五) 姊弟情深
(六) 老來得女

第十章何以報國
(一) 中國的白求恩大夫
(二) 兩小無猜少年時
(三) 徒有一顆報國心

第十一章狗肉盛宴
(一) 眾夫人閒話家常
(二) 朝鮮半島的「三八線」
(三) 群英冷諷諸軍閥
(四) 狗肉宴行「酒壇掌故令」

第十二章韓戰風雲
(一) 齊振飛送子上戰場
(二) 彭大將軍臨危受命
(三) 金日成屬鼠實為鼠
(四) 歸國戰俘血淚史
(二) 中華聖雄——馬寅初
(三) 學界泰斗之風

第十四章北大生涯
（一）多情種子偏「無情」
（二）劉翔銘古都獵奇
（二）中華聖雄——梁漱溟

第十五章「五七」之春
（一） 陽春禮讚
（二）「肅整『AB 團』運動」和「延安整風」
（三）天安門上的毛旋風
（四）「引蛇出洞」、「誘鯊現形」——陰謀？陽謀！

第十六章佈網擒「鯊」（引蛇出洞）
（一）肝膽相照
（二）老驥失蹄
（三）義者不以存亡易心
（四）燕園秋瑾——聖女林昭
（五）北大「五•一九運動」——「五四運動」的傳承
（六）沸騰的燕園
（七）火一般的吶喊

第十七章地獄之火
（一）萬事具備，「毛始皇」降旨清剿「右派」
（二）汪止齋日記摘抄
（三）北大「右派分子」的最後晚餐

第十八章播火志士（中國的普羅米修斯）
（一）「文字獄」、「言論獄」祭壇上的犧牲
（二）「認識獄」、「思想獄」祭壇上的犧牲
（三）這就是「右派」？！
（四）聖雄豐碑

第十九章鳳凰涅槃
（一）人性的覺醒
（二）上陣父子兵
（三）鳳凰涅磐——劉步雲的詠歎調
（四）禍國殃民的「三面『黑』旗」

第二十章鳳飛九天
(一) 慘絕人寰的祖父食嫡孫
(二) 1959 年的「廬山風暴」
(三) 浴火重生——齊振飛的詠歎調
(四）愛的凱歌——高石寒的詠歎調之一

第二十一章十年浩劫
(一) 御駕親征，山崩地裂
(二) 天下大亂，國將不國，人不復人
(三)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附錄
(一) 序言全文
(二) 向明自傳
（1）《向明妙語自傳》
（2）《向明影集自傳》
(四）人物表

 序

「降龍啦！觀音顯靈咯！」

　　「真命天子下凡嘍！大救星真到人間喇！」

　　農曆己丑年八月初九，即公元1949 年9 月30 日子夜時分，北平遠郊昌平縣，長陵西北十餘里的黑山寨發生了一樁驚天動地、流傳至今的奇事。

　　這一日韋大發老兩口到小舅家喝喜酒。一輩子難得有幾遭，那大塊的肉能不玩兒命嘬？大碗的酒也得往死裏喝！待到二人回家時，已是夜深人靜、月亮掛在樹梢頭了。
   
　　韋大發是個前朝遺老。只因他家幾代人都衣不蔽體，飢不果腹，日子委實難熬。
   
　　所以他那死板板的腦袋瓜裏自然就只記住了老祖宗的一條遺訓：「乾隆爺在位那會兒，咱們有吃有穿，甭提多消停啦。他老人家一上了西天，這好日子可就全玩兒完嘍。所以，咱祖祖輩輩就是光喝西北風也得燒香拜佛，求個聖明天子再世，那咱子子孫孫就甭犯愁啦！」
   
　　這祖訓代代相傳，那香火也綿綿不斷。他們天天燒香拜佛，日日祈求祝禱。可是拜來拜去，出了那幾個皇帝，不是暴君就是昏王。民國開元，打橫裏殺出來的那個百日皇帝袁世凱是個大騙子；詐詐唬唬上了臺的那個段祺瑞是個大土匪；多少有點兒人模狗樣的蔣介石也到底成不了氣候。總  之，沒一個能讓平頭草民過上好日子。
   
　　儘管如此，韋大發對於遠祖的訓誡依舊堅信不疑。所以他那條宣示忠於前朝的三尺長辮，殺頭也不剪掉；燒香叩頭，更是不敢稍有怠慢。

　　韋老漢甩著辮子，哼著小曲兒，在前面一步三搖；他媳婦合著節拍，扭著屁股，在後面亦步亦趨。夫唱婦隨，倒也和樂融融。
   
　　公母倆樂樂呵呵回到家中。公的乘著酒興，自然急急巴巴地要與母的「公母」一番。母的也就羞羞答答地欣然與他「公母」起來。
   
　　偏僻山鄉的村民哪有什麼樂子可尋。電影、大戲當然不敢奢望，就連看看戲法、雜技，聽聽評書、大鼓，也得翻山越嶺，走上幾十里羊腸小道，才能一飽「眼、耳之福」。農家之大樂唯有在土炕上放量「公母」啦。如此尋歡作樂，既省錢又省力，怡然自得、心曠神怡。若能一箭中的，更可竹苞松茂、人丁興旺。無怪乎莊稼人都樂此不疲。也正惟其如此，才創造了中國人口早在百年之前就以萬萬計的豐功偉績。
   
　　韋大發「公母」完畢，更是心花怒放、痛快淋漓。一時興起，索性坐了起來，披上破棉襖，挑亮豆油燈。
   
　　韋大發家境貧寒，一家大小擠在一鋪炕上。按照男左女右的禮數，老漢坐在土炕中央靠左，身邊一溜，橫七豎八地躺著一色兒的光頭小子。老婆自然睡在土炕中間靠右，身旁一排，直挺挺兒地臥著一水兒的長髮丫頭。

　　老漢帶著三分醉意和倦態、七分甜蜜和爽快，悠悠然點著煙鍋，陶陶然吸了兩嘴。幾口濃煙入肺，更覺得渾身飄飄然，於是便欣欣然唱起了自己改編的鄉間小曲兒：「老漢我叫韋大發，有個婆娘三十八。宿宿炕上找樂和，一肚（子）下了十個娃。」一邊搖頭擺尾地引吭高歌，一邊洋洋得意地拍打雙腿。唱畢，大笑不止。
   
　　韋大娘黯然傷神地低下頭，哀聲道：「孩兒他爹，你別再唱這《十個娃》了。」
   
　　她指指炕上左邊四個小子，再指指右邊四個丫頭，繼續說道，「唉，現如今就剩下這八個了……老大、老幺……可憐見兒的……」

　　韋大娘姓氏不詳，原籍河南，十八歲那年冬天，逃荒到了昌平縣。路途勞頓、飢寒交迫，她東歪西倒，著實有點支持不住了。也許是天意吧，韋大發那日正好拉著跟鄰居曲大爺借來的毛驢，馱著兩筐蘿蔔到縣城趕集。大姑娘東不歪，西不倒，偏偏一頭趴到了韋大發跟前兒。這爺們兒人雖窮，心卻好。見狀，連忙將她抱到街邊的小攤上，餵她吃了兩碗熱騰騰的打鹵麺，接著又跟她熱乎乎地說東道西。不久，二人心中竟熱辣辣地著了火。韋大發得知她父母雙亡，舉目無親，便單刀直入地問她是否願意當他的婆娘。她雙手捂臉，點頭默許。郎有情，妾有意，於是打了四十二年光棍的韋大發便歡天喜地用毛驢將她馱了回家。
   
　　村人無不讚歎：「好心終歸有好報。老天爺總算開了眼，讓大發子現成兒撿了這麼個水靈靈兒的小媳婦兒。」那姑娘於是便成了十三陵方圓百十里家喻戶曉的「撿來的新娘子」。以她當今年方三十有八之齡，理應屬於「大姐」級別，充其量也不過是「大嬸」的輩份兒。現如今卻叨了韋大發年及花甲、晚輩尊稱「大爺」的光，被破格提升成了「大娘」。她也就「倚老（夫）賣老」，泰然受之了。
   
　　她種地幹活兒是把好手，生兒育女更是個超人，本事之大，令人嘆服。每隔一年，她就給韋大發增添一張吃飯的小嘴。村民們異口同聲地誇讚道：「節氣也沒這麼準！」二十年積攢下來，便有了十個兒女。尤其不可思議的是，誕下的子女居然都按一男一女，奇、偶之數遞增。老大、老三、老五、老七、老九，都是小子；老二、老四、老六、老八、老十全是閨女。

　　不幸，老大三歲那年便因重病而早夭。老十則剛剛入世，就因窒息而歸西。是夜，狂風怒吼，雷電交加，大雨傾盆，飛沙走石。韋大發心驚肉跳，認定必有妖孽入室，興風作浪。翌日他便急匆匆上了路，用了三隻老母雞、一籃子新鮮雞子兒，請來了十三陵地面大名鼎鼎的冒半仙到家中作法除妖。此人並非得道高人，更遑論半仙。他只不過是一個江湖術士，專靠坑蒙拐騙，賺取錢財。
   
　　當夜，冒半仙披起黃袍，戴上法帽，燃香焚紙，口中唸唸有詞。突然，他舞動桃木長劍，滿口胡言亂語，在院中竄跳不已。陡然間，他煞住身形，一如板上釘釘，來了個金雞獨立。接著便鬼哭狼嚎般狂呼三聲：「殺！殺！殺！」，雙手一揚，就把滿盆早已備好的黑毛狗血潑向半空。驅魔法事旋即完畢。
   
　　冒半仙鄭重其事地對韋大發說道：「為保你八個兒女歲歲平安，長大成人，我送妳一副對聯。這是我師祖秘傳的靈符，可以壓邪氣、驅妖魔，明效大驗，你們要牢記於心。」
   
　　韋大發愁眉苦臉地說道：「我們家十口人，可沒半拉（註3）認字的。咋辦？」冒半仙哈哈笑道：「這對子，準保你們一聽就會說；一唸就忘不了。」說完，便從他黑乎乎的褡褳裏，取出毛筆、墨盒跟黃紙，鬼畫符般，大筆一揮，便歪七扭八寫下了那副「百靈百驗」的對聯。
   
　　上聯：三、五、七、九
    　下聯：二、四、六、八
    　橫批：缺一少十
   
　　冒半仙揚起紙條，搖頭擺尾，指指點點地唸了一遍，然後問道：「好記不？」
   
　　韋大發早被這些數字弄得暈頭轉向，可在半仙面前又豈敢放肆，唯有說道：「這數兒好記，好記。可……可……」
   
　　「可，可！」冒半仙兩眼一瞪：「可什麼可？！」
   
　　「可……可俺不明白是啥意思。」韋老頭子怯怯地說。
   
　　「你這蠢驢！笨蛋！你是讓人扒了皮, 剮了肉, 剔了骨頭, 只剩了一根筋兒不是？！怎麼啥都不明白呀！十足一頭蠢驢！一個笨蛋！孺子不可教也！唉，莊稼漢嘛，這也難怪……」冒半仙搖頭感慨，長歎一聲，解釋道：「豎起你的驢耳朵，給我聽好了。這上聯：三、五、七、九，是保你那四個小子身強體壯，長長久久……」
   
　　「好，好！這好，這好！」韋大發連忙鞠躬作揖。
   
　　「這回明白了吧。」冒半仙得意地一笑：「這下聯：二、四、六、八，是保你家四個丫頭找個好婆家，年年大發……」
   
　　「好，好！這也好，好！」韋大發再次鞠躬作揖。
   
　　「好的還在後頭吶。」冒半仙再次得意地一笑：「這橫批：『缺一少十』嘛……」
   
　　「缺一少十」，這回韋老漢可是聽得十分真切了。不過卻把「一」當成了「衣」；

　　把「十」當成了「食」。那豈不就是「缺衣少食」嗎。腦子一嗡，心裏一涼，不禁

　　渾身發起抖來，戰戰兢兢地說道：「哎喲喂，我的媽呀。我的好半仙吶，這缺。『衣』少『食』還叫好哇？！缺衣服，少糧食……這……這不是沒吃沒穿，沒活頭了嗎？！俺八輩子怕的就這個。」
   
　　「蠢驢，笨蛋！朽木不可雕也！」冒半仙不再感慨，指著韋大發的鼻子大罵道。
   
　　一轉身便又兩眼望天、搖頭晃腦地說道：「道之為道，反其道也。懂嗎？」
   
　　「不懂。」
   
　　「蠢驢，笨蛋！榆木腦袋不開竅！」冒半仙又臭駡了兩句，那氣也消了大半，便耐下性子解釋道，「這天下的事兒，都是反著來的。我指東來他往西，我要鳳凰他抓雞。是不是這個理兒？就拿你來說吧，沒撿著孩兒他媽之前，你宿宿都做夢娶媳婦兒，第二天還不是光棍兒一條，是不？」
   
　　「是，是！」
   
　　「可你正琢磨著這輩子玩兒完了，當定絕戶頭了。嘿，第二天晚半晌兒就美滋兒滋兒地摟著小媳婦兒睡大覺了，對不？」
   
　　「對，對！沒錯兒，一點兒沒錯兒！就是這個理兒！您可真絕！太神了！」
   
　　「我冒半仙還能不神？！」冒半仙趾高氣揚地說道。其實韋大發「撿」了個媳婦的妙事，當地誰人不知，何人不曉，他卻能以此來炫耀自己「半仙」的道行，而且竟使韋大發佩服得五體投地，其故弄玄虛的功夫也可算得是入流了。接著，他又口若懸河地侃侃而談，「我這『缺一少十』就是反著來的。你們家不是缺了老大跟老十嗎？那是他們脫離了人間苦海，登上了極樂世界，那可是天大的福氣啊。懂嗎，笨蛋！再說這橫批『缺衣少食』，反著一來，那不就是不缺衣，不少食，代代『豐衣足食』了嗎？蠢驢，笨蛋！懂嗎？！」
   
　　「『豐衣足食』！『豐衣足食』懂，懂！」韋大發立刻眉開眼笑，忙不迭答道：「這對子好記！好記！忘不了！忘不了！」

　　冒半仙把臉一沉，正色道：「你把這副對聯兒好好兒貼在你家屋門後面，這樣一睜眼就看得見。這還不算，『缺一少十』這橫批，你們一家十口，每天一大早起、晌午頭兒、晚半晌兒，都得畢恭畢敬、誠心誠意地大聲背它三遍。可要小心，你們家本來就缺衣服，少糧食，只怕你們成天念念叨叨的說慣了，興許哪天一走嘴，一跑神兒，一失口，在『缺一』的『一』字後面加了個『衣服』的『服』字兒；『少十』的『十』字前面加了個『糧食』的『食』字兒，那就慘啦！你們可就真會年年『缺衣服』，『少糧食』，世代受苦受難，永世不得翻身啦！切記，切記！」
   
　　韋大發嚇出一身冷汗，慌忙道：「不敢走嘴，不敢跑神兒！不敢失口！」少頃，又戰戰兢兢地問道：「往後還敢讓我那口子下蛋嗎？」

　　「下蛋？」冒半仙斜睨了他一眼，不解地問道。

　　「哦，哦。就是生孩子。」韋大發連忙解釋道，「我那屋裏的（註4）養個娃，那是小菜兒一碟兒，嘁哧喀喳，也就兩袋煙工夫就完事兒大吉了。那回，她正吃著吃著飯，嗆了一口，咳嗽了兩聲，只聽撲通一聲，小八就出來啦。小九還絕，他娘上茅房，屁股一使勁兒，他就嗷嗷地往下掉，差點沒淹死在糞坑裏。我就跟我婆娘說，這可真比母雞下蛋還省勁兒。這『下蛋』就成我口頭語兒了。」
   
　　裝著一本正經、道貌岸然的冒半仙也不禁大笑起來：「下，下，放心下，儘管 下！下他十個八個蛋也不怕。人多議論多，熱氣高，幹勁大（註5：借用毛澤東語）！人多議論多，熱氣高，幹勁大！下，下，下！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啊！有靈符保佑，還怕什麼？不愁吃喝，不愁吃喝！生吧，生吧！」冒半仙神氣十足地胡說八道了一通，意猶未盡，便又信口開河地大吹法螺：「不過，你想添丁，就要常拜多子觀音。
   
　　你去廟裏求一張觀音大士像，高高貼在大樑上，全家每天沖它三跪九叩，嘴裏還得不停地念叨：『多生貴子，豐衣足食。』就能如願以償啦。觀世音者，男生女相，女得男身。男女相克，男女相成。男男女女，方得永生。哪天觀音大士顯靈，真龍天子下凡，大家就都有好日子過啦。此乃天機，不可洩漏！」韋大發連忙再次作揖打躬道：「是，是。不可洩漏！不可洩漏！」次日，韋大發從雞屁眼裏摳出幾個雞蛋，以物換物，「求」來了一張觀音大士像，然後莫名其妙卻萬般虔誠地將它高高貼在大樑之上。
   
　　從此，畢恭畢敬、誠心誠意地高聲背誦三遍「缺一少十」的對聯，再口中唸唸有詞地對觀音菩薩像行三跪九叩的大禮，就成了韋大發全家十口每天不敢或缺的日課。
   
　　「人逢喜事精神爽」，興頭一來，那是攔也攔不住，趕也趕不走的。這一夜，韋老漢本已酒足飯飽，又「公母」樂和了個夠，此刻看著身邊的婆娘、滿炕的兒女，抬頭又見到門楣上「缺一少十」的橫批，突發奇想，便一甩三尺長的辮子，對老婆說道：「孩兒他媽，說真格兒的，咱們這是四男四女。四個幹活兒的，四個賠錢貨，說是打了個和，其實還是虧。咱們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你再給我下幾個蛋，可都得是帶把兒的（註6）。那才有賺頭兒吶，怎麼樣？」

　　「喲！」孩兒他媽驚叫起來，蠟黃的臉上居然也湧起了兩朵紅潮，雙手捶打著老漢的胸脯，笑駡道：「老不正經，死不要臉的！沒聽歌兒裏都唱嗎：『老來犯賤不怕醜，一生生到三十九。』你這不糟踐人嗎？我可丟不起這份兒人！」
   
　　「什麼犯賤，丟人的。」老漢反駁道，「冒半仙都說了：『人多議論多，熱氣高，幹勁大！下，下，下！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啊！』這觀音咱不能白拜，多少也得饒點什麼。好啦，多了也不要，你就再給我下兩蛋，湊他十個，五雙，補上老大跟老幺的數。不過，還是那句老話，可都得是帶把兒的！要不又虧了。」
   
　　韋老漢有個毛病，話一多，尿就來。這時他忽然感到內急，便下了土炕，對老婆說道：「這玩意兒，怎麼說來就來，還得撒它一泡。」

　　韋大發連忙跑出房門，直奔後院的茅房。偶一抬頭，忽見一物，他頓時毛骨悚然，立在當地，張口結舌，呆若木雞。
   
　　原來，茅房對面西廂房後的屋簷下面，有一長形物件，燦燦然光芒四射。定睛一看，竟是一條火龍匍匐在地。金光閃閃，透體明亮；張牙舞爪，騰淩鼓浪；振拔欲飛，龍首高昂。
   
　　韋老漢肚裏那泡尿，霎時憋了回去，人也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叩了三個響頭。急巴巴站起身來，興沖沖跑回當院兒，活蹦亂跳地大聲呼喊起來：「降龍啦！觀音顯靈咯！」
   
　　「真命天子下凡嘍！大救星真到人間喇！」
   
　　「降龍啦！觀音顯靈咯！」
   
　　「真命天子下凡嘍！大救星真到人間喇！」
   
　　這高亢、激昂的喊聲在寂靜的夜空迴旋、震盪……地主賈有財家的鐘敲十二點：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韋大發把辮子往脖子上一繞，急急忙忙、跌跌撞撞地衝回屋裏，一邊挨個兒拍著孩子們的腦袋，一邊大聲喝道：「起來，都給我起來！快，快！降龍啦！觀音顯靈咯！真龍天子下凡喇！」
   
　　「你吃錯了那門子藥？」韋大娘莫名其妙地問道，「剛還好好的，尿泡尿就瘋啦？！」
   
　　「老娘兒們懂什麼！」韋老漢吼道，「快給孩子們穿衣服，都給我到後院兒去！」
   
　　「爹，大傢夥兒一塊堆兒都出去呀？」十八歲的二姑娘問道。
   
　　「敢情！一個不許落！」
　　
　　「可……可……」二姑娘尷尬萬分。
   
　　「可什麼可？都快給我爬起來，到後院兒拜神龍去！」
   
　　「可我們姐兒四個，就兩條褲子，平兒個都是輪流穿著出門兒的……」
   
　　韋老漢一想也對，大姑娘家一身光溜溜的畢竟丟人現眼，轉念一想道，「小三兒，把你們哥兒幾個那兩條褲子讓給你姐。」
   
　　「那我們怎麼辦呢？」小三已經十六，多少有點害臊，「打光腚）啊？！」
   
　　韋老漢急中生智，忙道：「你跟小五用你娘的圍裙包上屁股蛋兒。小七、小九，就光著腚眼子吧。大熱天兒的，小小子不寒磣！」
   
　　「爹，我餓！」小九率先叫了起來。他年紀最小，又是爹媽的心肝寶貝，所以才敢如此放肆。
   
　　既有了帶頭的，小五、小六、小七、小八也都大敲邊鼓，高聲大喊：「餓呀，餓呀！肚子打鼓啦！肚子打鼓啦！」
   
　　韋大發怨恨地看了門楣上「缺一少十」的橫批一眼，心想：「真他媽說到點子上了，咱就是『缺衣服，少糧食』……不過這下可好了，真龍天子下凡了，我們都有救啦！再也不愁吃，不愁穿啦，豐衣足食囉！」想到這裏，轉臉對老婆笑道，「孩兒他媽，把昨日兒晚半晌兒那倆杏葉窩窩頭（註9）分給他們吃吧。」
   
　　於是，全家老小，穿褲子的穿褲子，包圍裙的包圍裙，吃窩頭的吃窩頭，七嘴八舌、七手八腳，烏煙瘴氣、雞飛狗跳。大人小孩忙亂了一陣，好歹總算準備停當了。
   
　　韋大發神情肅穆，帶領全家，哆哆嗦嗦，至敬至誠地走到後院。
   
　　果然，大家都親眼目睹了那條直臥在西廂房後，屋簷下面的「神龍」依舊金光四射，活靈活現。
   
　　孩子們嚇得哇哇大叫，繼而卻又手舞足蹈，歡呼雀躍。
   
　　「孩兒他爹，」韋大娘拉拉韋老漢的衣袖，低聲說道，「這不就是咱家那棵榆樹嗎？」
   
　　韋老漢聽了不覺一楞。自忖道：「是啊，咱這西廂房檐下面，倒真是有棵榆樹啊。那是爺爺六十年前在山坡上種的。二十年成材，便連根刨了出來，準備蓋新房那起兒做大樑用。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剛要破土開工，就遇上山洪暴發，接著又是連年災荒，新房也就告吹了。那棵榆樹連枝杈都沒砍，就隨手放到了西廂房後的屋簷下面。這一放，就是四十年，誰也沒去管它。又是風，又是雨，又是蟲蛀，又是暴曬，裏面早就朽球子了。今兒個好不當兒的（註10）麼發起光來了呢？準是觀音顯靈。準的！沒錯兒！」
   
　　韋大娘見老頭子不言不語，便又說道：「依我看，這就是咱家那棵老榆樹！不過，左看右看的，那樹杈兒又像雞爪，也像狗爪，又像豬爪，倒也有點兒像龍爪。
   
　　那樹根兒嘛，又像貓頭，也像虎頭，又像鬼頭，倒也有點兒像龍頭……可怎麼會發亮兒呢？」
   
　　「這就是觀音菩薩顯靈嘛！唉，你少磨道（註11）！」韋老漢大聲吼道，「再嘀咕，小心遭雷劈！」說完，便命令全家向「神龍」三跪九叩。

　　韋老漢跪拜完畢，站起來一看，院裏院外黑壓壓一片人，全都跪在地上，「砰    砰砰砰砰砰砰」的磕頭聲此起彼伏，如同陣陣鼓聲冬冬不止。原來他們都是被偉大發先前的連聲大喊叫聲驚醒，紛紛趕來朝拜的。

　　「老少爺兒們，你們大夥兒瞧啊！」韋老漢指著那閃閃發光的物件，高聲喊道：「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盼到觀音菩薩顯靈啦！瞧，這龍頭沖著東南，京城裏準要出真龍天子喇！大救星下凡啦！咱們窮哥兒們再也不會缺『衣』少『食』，準保能豐衣足食囉！」
   
　　全村老小無一例外，又都同時跪拜不止，山呼萬歲……
   
　　眾人俯首貼耳、匍匐在地，誠惶誠恐卻也驚喜萬分地不斷磕頭默禱：「真龍天子、大救星，您老人家終於來救我們啦！真龍天子、大救星，您老人家終於來救我們啦！」
   
　　直至翌日未時，即1949 年10 月1 日下午三時整，這些大旱望雲的蟻民們才被遠處的奔雷驚醒……
   
　　當其時，北平古城中央的天安門城樓上……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