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在幸福的島嶼上
「我是吹落成熟無花果的北風。」──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這是一卷等待焚燒的書。它記錄著無知者測度歷史,異教徒等待啟示,絕望者希望,瘖啞者歌唱,癱瘓者狂舞,瞽者觀星象,聾者聽驚雷,在沙漠祈雨,在無風帶御風,在暴雪中無氧攀爬兩萬呎岩壁的雜沓痕跡。它是用渺小的理性,貧困的知識,微弱的熱情,以及平庸的生命記錄的,關於受困的編年。受困於命運。大於這一切渺小理性、貧困知識、微弱熱情,以及無關緊要的平庸生命的命運。命運之神在雲端俯視無知者、異教徒、絕望者、瘖啞者、癱瘓者、瞽者、聾者、祈雨者、御風者、攀爬者徒勞的掙扎,問道:
「詩人,你往何處去?」
無知者、異教徒、絕望者、瘖啞者、瞽者、聾者、祈雨者、御風者、攀爬者──詩人回答說:
「我沒有要往何處去,我只是和我的島嶼被覆蓋在一個共同命運之下,祢的凝視,祢永恆不動的凝視,遮蔽了我們的天空,剝奪了我們的世界,我的島嶼也不會飛翔,不會航行,我們的一切掙扎,只為了要回頭凝視祢,凝視祢的凝視。」
而這是一卷等待焚燒的書,意義在灰燼之中。請用你銳利的眼、灼熱的心焚燒我的書頁,那麼或許你會在灰燼中讀到無知者窺得的歷史斷片、異教徒偶然的靈光一現、瘖啞的音符、蹣跚的舞步、瞽者心中的星辰、聾者肌膚感知的春雷、祭禱後如淚水飄落的細雨、瞬間吹過的涼風,還有垂落黑色冰壁的新月,而這一切會構成一個整體,一層一層的整體,一組意義,環環相扣的意義,還有一聲嘆息。詩人說:
「命運啊,這一切構成我和我的島嶼的凝視,向袮的凝視,向袮的凝視的凝視,它產生自微不足道的真實生命,瞬時即逝的永恆記憶,我和我的島嶼的生命,我和我的島嶼的記憶,它終於構成了我們的凝視,對祢的凝視,對祢的凝視的凝視,彷彿我們將穿透袮的覆蓋,奪回我們的天空,重返我們的世界,我們不將它命名為希望,因為絕望者不習於希望,我們稱呼它為一個意志,因為意志是絕望者希望的形式。」
所以受困者不坐困愁城,受困者不等待,受困者站起來,開始工作,而他的幸福與自由將如大風般來臨,吹落島嶼上甜美的,成熟的,等待採摘的無花果。
(二○一六年六月十九日.南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