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一
七十七個藝術擁抱啟動,七千七百個生命故事的昇華
吳靜吉/政治大學 教授
二○一四年十月四日《看見臺灣 跨界音樂會》邀請優人神鼓在小巨蛋聯演。舞臺上十九位表演者的生命歷程和影片中景色的發展變遷相互映射,都是從美麗的自然,經過人工破壞,然後再出發的三個片段。
三十四位表演者,除了十五位青優外,其餘十九人都跟彰化監獄有關。從觀眾席看去,左邊是十三位戴面具的彰監鼓舞打擊樂團成員,右邊則是十五位青優加上六位更生人。那天晚上精湛的表現和熱烈的掌聲,引發我想像金石優人未來在臺灣、在國際發光發亮的憧憬,甚至想到他們如何激勵那些在成長過程中,因缺乏安全依附而誤闖地雷的青少年,走向肯定自我的追尋,甚至期許其中有些對教育、對藝術有興趣的人,將來可以化身成為「修復式正義」的使者。
演出後,我也到了後臺,就是那一扇門馬上隔開了戴面具和沒戴面具的兩組人。六位更生人在走廊上展現成就的喜悅和燦爛的笑容,興高采烈地接受賓客的讚美,我也情不自禁地加入讚美的行列,特別對小黎的明星架勢讚不絕口。
劉若瑀希望我開門進去鼓勵戴面具的擊鼓人。當場,前總統夫人周美青女士已經在循循善誘,我也忍不住在一旁不斷地說:「好棒!好棒!」我知道只要夫人離開,他們馬上就要銬上腳鐐,從另外一個門被帶到車上回監獄。我一直想問一個問題:「假釋出獄後,你們可以跟門外的學長一樣自由自在,那麼你們現在是否願意為自己許下承諾,在獄中表現優異,盡早假釋。」但夫人正準備出去,監獄隨行人員就立即跟著。問什麼都不必要了,我就非常悵然地隨後出門。
回家後,我徹夜難眠,讀政大教育系時,原本期許自己從事青少年犯罪和心理困擾的研究與輔導工作。到了美國後,因緣際會,走進社會常模的另一端,那就是創造力研究與教育的領域。我也曾經想辦一所買一送一的學校,有錢人付一份學雜費,同時送一份給需要的人。
我不是個行動派的人,劉若瑀不僅有理念,也能夠化理念為行動。她是個藝術創業家,也是個教育創業家。
她創造道藝合一的表演藝術理論與實踐,創辦了山優和青優,與景文中學在教育部實驗三法通過之前,已經進行的景文中學優人表演藝術班,以及和華梵大學合作,進行表演藝術的大學教育。
《77個擁抱》敘說了道藝合一成功實踐之後,應用在受刑人教育的心路歷程,她夢想成立金石優人,最後更想要成立藝術學校。她創意地連結了我求學時期前後兩個夢想。
劉若瑀是有創意的藝術家、是高關懷的宗教家、專注想要將迷失方向的年輕人雕塑成材的教育家、充滿母愛卻壯志未酬的媽媽。帶領這群金石優人的過程中,她不斷自覺、不斷反思、不斷頓悟。
就是融合了教育家、宗教家和藝術家的母親角色,在面對接二連三她未曾遭遇的問題時,都會隨心發揮「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的精神,進行「77個擁抱」。在關心孩子的過程中,無形中涉入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期待,所以她對親生兒子宏濬,和對這些認養的兒子的極度關心,也夾帶了擔心,擔心他們迷路失誤。
母親的關心不小心就變成兒女心目中的窺視或干預。她自己說:「就像父母親對兒子有期待,父母把自己的夢想放在兒子身上,而孩子最後叛逆的逃離。」
劉若瑀二○一六年生日的那一天,她在FB上看到小黎的留言:「可愛的媽媽:你的話一直放在心上 但天不得人願,很多事回不去了,唯有不變的是兒子依然愛你。小黎」
原來興致勃勃希望成為金石優人的年輕人,都在早期的成長中缺乏信任自己、信任成人的不幸環境中生活,而發展了缺乏安全感的依附風格,加上他們具有藝術家的敏銳度,好心地勸導或用字遣詞,在直覺反映的詮釋中都可能引起他們不安的感覺,認為別人不信任他們。
《77個擁抱》以一個彰化監獄收容人的畫作開始敘說。一位收容人的父親在看畫展時,教誨師告訴他說,這是你兒子的作品,「這位父親剎那間忿忿的回答說,別再諷刺他了」,「兒子連小學都畢不了業,怎麼可能畫出這樣的畫?」
「這幅作品畫的是一個人面對觀音在虔誠祈禱,畫工細膩、色彩豐富,筆筆流露出繪畫者的懺悔之心」。「這位父親絕對不相信是出自於小時候如此乖張行為的兒子之手」。「教誨師非常嚴肅地告訴這位父親,請相信你的兒子,這真的是你兒子畫的,並且還拿了他兒子親筆寫給他的一封信。這位父親看了信,當場掩面痛哭,就在畫前跪下來。」
為了延續「77個擁抱」金石優人仍然需要築夢、藝術學校仍然需要實踐,「法務部、教育部、文化部,就看你們的守門機制啦!」
缺乏安全依附的兒少、正在服刑的青年,以及辛苦挑戰生活的更生人之生命故事都在等待機會昇華。
推薦序二
度人與度己
楊渡/作家
《77個擁抱》是一本奇書。我不知道如何定位這一本書。
是一個修行者的內心記錄?是善念付出與實踐的反省?是度人者事後靜思的回顧?是一個母親與孩子的衝突、對話與和解?還是生命修行的觀照?
或者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它根本一本驚悚小說?
稍稍了解黑白兩道,曾採訪過各種新聞而略知人世艱難、社會黑暗、世界不美的自己,這本書,看得我驚心動魄。那恐怖感,絕對比驚悚小說更刺激。
故事起源於二○○八年金融海嘯。當時世界經濟瀕臨崩潰,文化演出活動停止,文化表演團體面臨斷炊之虞。當年十一月,我剛接任文化總會祕書長,便建議會長馬英九,與其坐困愁城,不如宣布由文建會撥預算,請文化團體進行藝術下鄉活動,進入偏鄉學校、弱勢群體、監獄工廠,讓藝術與民間分享。
就這樣,優人神鼓申請計畫到了彰化,去彰化監獄進行藝術下鄉活動。公益團體進入監獄教藝術,例如陶藝、繪畫、音樂是有過的,但表演藝術團體進入監獄,這是第一次。
沒有人知道,他們會撞擊出什麼樣的火花。
三年後,彰化監獄邀請我去參觀鼓舞打擊樂團的表演,那是優人努力的成果。我曾寫過一篇文章〈如果監獄變成藝術學校〉,對此讚嘆不已。同時文化總會也展開〈為台灣文學朗讀〉活動,邀請作家受訪朗讀自己作品,再將訪問與朗讀錄音分送給監獄,與受刑人分享。另外也邀請十二位不同領域的藝術創作者,包括李永豐、鄭宗龍、王小隸、方文山、王浩威等去監獄演講。
今年,延續此一理念,文化總會邀請〈差事劇團〉到誠正中學舉辦表演藝術營隊,訓練學生表演、編劇和表演。
我所未曾料到的是,〈優人〉鼓舞打擊樂團的關係,會從監獄延伸出來,變成一個長遠的計畫。為了讓更生人有更好的訓練,劉若瑀不但把他們組織起來,成為〈優人〉之下的另一個劇團,更與他們建立如同母子般的關係,讓他們住進家裡,一起生活。
在監獄不自由的環境下,要訓練受刑人容易,可一旦出來,天地寬廣,人性複雜,如何與熟悉黑道文化的更生人相處,帶領他們走出舊習性,成為一個藝術家,那絕對不僅是藝術的、學習的、教育的種種考驗,更是人性最嚴酷的試煉。
一向只有藝術與修行經驗的劉若瑀,並不了解其中複雜,卻在一心度人向善的信念堅持下,滿懷愛心,與他們糾纏衝突,走了半年。這半年,愛憐的、憤怒的、真心的、欺騙的、撒嬌的、恫嚇的、義氣相挺的、無情背叛的……如夢魘般壓著她,直到她喘不過氣來,才終於宣告放棄。這一場遭遇,對人性的所感所知,恐怕遠超過她前半生的總合吧。
然而,讀完此書,這些驚心動魄的際遇,卻都凝結成她沈思的力量。讓她看見過去和叛逆的孩子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自己的訓練與創作是不是太制式,控制性是不是太強等等,甚至讓她看見自己的內在……。
每個生命都有自己的因緣業力,路在前方,自己不走,誰也沒辦法。這也是多少際遇無奈之後,才慢慢體會到。我們自己何曾不是如此?
然而,蘭姐的故事卻讓我想到《金剛經》說的:「須菩提,於意云何,汝等勿謂如來作是念,我當度眾生。須菩提,莫作是念,何以故,實無有眾生如來度者。」
或許存著度人的善念,最後度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吧。
自序
人來到這個世界做什麼?人為什麼當人?
人是需要學習的,而只有親身經歷,才能體驗。不是知識,不是認知。而經歷的目的是為了修正。在經歷中修正,達到瞭解,得到經驗。
這是人來這個世界真正可以學會的方法。
我經常在不知不覺中,成為冒險者,看起來蠻「笨」的。而我接受身邊發生的所有事情,接受的方法,就是修正自己。
遇到這些年輕人是我這一生中最大的冒險,也是在不知不覺中讓自己完全的經歷。跟他們相處的時候,幾乎每一天我都需要修正自己。這個修正讓我獲得意想不到的轉變,「我」不存在了,事實上是無法存在,但我接受。
所以其實並不需要什麼,也不需要去證明什麼,我並沒有因此而偉大,也不想因此變成大善人。我只是做,遇到了就做吧!這個做,讓我親身經歷,也讓我親身體驗,更讓我真正學習!
人來到這個世界是做什麼?其實什麼都不需要做,做什麼都是假的,本來就在一個虛幻的存在裡,何須有為?
所以人來到這個世界做什麼呢?
來修正自己。
感謝這幾位更生人、山優團員、甚至我的兒女,都是給我機會修正的!你們是我這一生最精采的禮物!
劉若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