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節錄)
研究臺灣戲曲二十餘年,一直有田都元帥與新舞臺隨行而覺溫暖豐盈,更重要的是我因而尋得了土地認同與情感歸屬。
讀研究所時其實還不忘情於舞台劇表演,但很快地因著北管調查研究計畫的田野工作而認清了自己的能力與方向,這是冥冥中的生命召喚與提醒。因而跑遍了全臺灣的田都元帥廟與西秦王爺廟,因而完成了臺灣戲神信仰的碩士論文,因而奉祀田都元帥再也不吃毛蟹,因而確立了臺灣戲劇史的研究方向。這一切,都因臺灣戲曲、音樂的祖師爺田都元帥的一抹微笑與說不清的聯繫開始。
萬華龍山寺旁青草街口的地藏王庵右龕有一軟身的田都元帥金身,原來供奉在清領時期北臺灣最早的田都元帥廟紫來宮,日治末期因都市計畫道路拓寬被拆而移祀來此。每年農曆六月十一老爺聖誕日前,我總會到那兒同十八青春即昇天的祂報告聊聊,並祈求祂對家人友朋及所有老藝人的護祐,多年來,竟也成為一種習慣與儀式。後來,年年與宜人京班老藝人於此日的聚餐,更是我研究過程中最美好溫馨的時刻,儘管老藝人們近年陸續仙逝不少,但我仍能感受到田都元帥對子弟們及其家屬巨大的安慰與影響。人何其渺小與無助,總認為戲劇人需要戲神信仰以資虛心、感恩前行,而我慶幸早已有了田都元帥的帶領與護持。
後來,我投入日治時期臺灣戲曲史研究,臺灣第一座戲曲商業劇場─新舞臺又進入我的視野並成為重要的研究對象。新舞臺的全名是臺灣新舞臺,前身是一九○九年落成啟用的淡水戲館,這座僅晚於上海新舞臺一年的新式劇場,座落於現在臺北後車站的太原路上,一九一六年為辜顯榮獨資買下後更名為臺灣新舞臺,是當時來臺灣演出的中國戲班和本地戲班在臺北演出的首選。新舞臺伴隨著臺灣商業劇場發展,並成為當時臺北顯著的地標與臺灣民眾重要的情感記憶。
毀於日治末期空襲的新舞臺,辜振甫、辜濂松叔姪二人合作,於一九九七年再建新舞臺於信義計畫區。歷史接上了,新局亦開展,在辜懷群館長的戮力下,此私人經營的中型劇場再次為臺北市民創造了藝文新可能,並在新興的商業區中形塑出特有的文化景觀。令人遺憾的是,就在新舞臺將屆百年之際,新舞臺被拆了。前次新舞臺毀於戰火,這次新舞臺卻毀於一位不尊重歷史、文化、記憶與情感的自家人之手。二十年前新舞臺尚有再現良機,此時之後,新舞臺卻只能永存有緣人心中了。
阿綱的新戲《弄》我有幸先睹為快,驚訝他把田都元帥和新舞臺都入了「戲」,虛虛實實,在演員嘴上,在觀眾心中,都成了真的。而這份藝術之真,透過【相聲瓦舍】的中介傳遞,讓無緣與二者相遇的觀眾們在笑聲中靠近與關懷,於是,田都元帥與新舞臺又以另一種姿態再生了。十年前我曾感動於宮藤官九郎所編的日劇《虎與龍》讓日本落語有了當代的新生命,現而今,阿綱也做著同樣的事,他透過相聲藝術讓傳統戲曲、戲神信仰與劇場興替等嚴肅命題,以一種輕鬆、笑鬧、嘲諷的方式滑進青年觀眾的心中,悄悄地種下了一顆溫暖、好奇的藝術種子,我相信,開出一朵朵生命奇花當在不遠處。
田都元帥在天上的新舞臺唱戲/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戲劇系教授 徐亞湘
跋(節錄)
一百根稻草
【相聲瓦舍】的演出現場,經常舉辦簽名會。也是因為我們必定出版影音光碟與劇本書,為購買者簽名,是很好的公關互動。觀眾們總是有序、開心地,遵循現場引導排隊,一一通過簽名檯,我與少卿、士偉,與大家微笑點頭,有時,會有很熱情的觀眾,說上幾句很暖心的話,更有人畫圖、畫卡片、送上手工禮物,我們都好榮幸! 好喜歡!
一些可愛的年輕人,難掩激動興奮,心跳加速地對我們說「謝謝」,我們都牢牢記在心上,當作是對下一部作品的期許。
原本,為了現場秩序,行政人員管制拍照。但我建議,改為軟性忽略,我們不禁止觀眾隨意拍照,但為了儉省人群排隊時間,也不配合合照。
狀況就來了。
一部分的觀眾不再跟我們打招呼,他來到簽名檯前,趁我們簽名時,把我們當作打卡背板,回身自拍。更有家長指揮著他的少年子弟,只需以我們為背景拍照,卻不提醒孩子應向長輩問好。他們在乎「到此一遊」的個人影像炫耀,卻忘了背後是今晚取悅了他們的三位藝術家。
我滿難過,一度想取消簽名會,但顧念大部分人仍是重視人際互動的,忍耐下來。
這其實是小事,許多人甚且不認為該介意。
何謂稻草? 就是輕之又輕,令人不該介意、不忍追究的小事。人們每天被一兩根稻草騷弄,根本不以為意。七八根稻草挑弄,也在忍受範圍之內。遭遇十來根稻草戲弄,自認倒楣,還要規束自己,不要為難別人。
於是,稻草就被忍耐下來,放任在四處飄散,沒有哪一根會是最後一根,也壓不死駱駝。但是,一百根稻草可以結成草墩子。一百束草墩子,絕對夠塞成一個大草包。總共只要塞成兩千三百個草包,國家(管你喜歡叫他什麼名字)就品質滅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