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曾文正公云:「不善寫字,則如身之無衣,山之無木。」是言書法外在之美也。柳公權云:「心正則筆正。」項德純於其書法雅言中亦云:「正書法所以正人心也。」是言書法內在之美也。而書法之重要,言之最為鞭辟入裏者,乃康南海之廣藝舟雙楫,其言曰:「或曰書自結繩以前,民用雖篆草百變,立義皆同;由斯以談,但取成形,令人可識,何事誇鍾衛,講王羊,經營點畫之微,研悅筆札之麗,令祁祁學子,玩時日於臨寫之中,敗心志於碑帖之內乎?應之曰:衣以掩體也,則短褐足蔽,何事采章之觀?食以果腹也,則糗黎足飫,何足珍羞之美?垣牆以避風雨,何以有雕粉之璀璨?舟車以越山海,何以有璣組之陸離?詩以言志,何事律則欲諧?文以載道,胡為辭則欲巧?蓋凡立一意,必有精粗;凡營一室,必有深淺;此天理之自然,非人為之好事。揚子雲曰:斷木為棊,梡革為鞠,皆有法也。而況書乎?」旨哉言也。然推而論之,書法之重要,又豈僅如是而已哉?張廷相玉燕樓書法序云:「兩大洩藏,六書啓秘,上有朝廷,下窮郊藪,宏綱纖目,往績今猷,咸藉乎書。」則是世運之隆替,人心之振糜,亦可於一代之書學中見之。且時處現代,東西文化,沖激消長,各國制度,競相傾壓,成敗利鈍,事在人為,䂊奮以動,端賴吾儕,愛國志士,幸留意焉。
竊嘗思之,凡一國之人民,不能發揚其本國之文化者,其國必亡,各國文字,又為其文化之基礎,故愛國者,無不愛其本國之文字也。而我國文字,歷史悠久。舉世罕與倫比,應用此種文字者,幾佔全人類四分之一,亦為任何文字所不及。惜以近百年來,國勢不振,致使一般學子之心理,多鄙棄本國文化,因而厭惡本國文字,言之良堪痛惜。
我國文字,除其實用價值外,復有其藝術價值;除藝術價值外,且有其修養價值,故自古以來,即書畫並舉,尤為其他任何文字所不能望其項背。以實用言,近代學子多視毛筆字為畏途,落筆不成「黑豬」即屬「塗鴉」,醜怪難識,己且不辨,何所成其為實用哉?就美觀言,求其橫平豎直,清秀可觀者,亦百無一二;且泰半不諳執筆,及其作字,幾何不為王右軍所謂「疏似溺水之禽,長似死蛇掛樹,短似踏水蝦蟆」耶?就修養言,歐陽修試筆錄云:「蘇子美嘗言:『明窗淨几,筆硯紙墨皆極精良,亦是人生一樂。』然能得此樂者甚稀,其不為外物移其好者,又稀也。」然則近世士子,可與言此者尤稀。
我國書法,代有名家,亦多精闢之論。惜散珍碎金,吉光片羽,苦無體系;清代包(世臣)康(有為)藝舟之楫,復多語涉玄虛,文字艱深。至若並世諸子,或精於書法而吝度金針,或淺出而未能深入,對先哲雅言,或顧此而失彼,或掛一而漏萬,將使有志之士,無所適從。因縱觀歷代書法名著,摭其肯綮,述其要略,以類比附,詳其源委,分為書法,書史,書評三編,顏曰中國書學集成。集成者、集腋成裘之意也;非敢謂為集其大成。意欲備學者之參考,作書學之梯航,萬有一補於祖國之文化者乎?非所逆賭矣。
民國五十五年八月弓英德序於師大分部翠谷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