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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課鬧革命」
這天早上,我跟姐姐在上學的路上,背着空書包,學校要宣佈停課。我們家離學校不遠,沿着阿什河街的下坡路只要七、八分鐘。冬天,我們在冰雪覆蓋的馬路上打出溜兒上學。兩天前,女校長宣讀了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學制要縮短,教育要革命,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統治我們學校的現象,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 她平日說話乾淨利索,那天出現口吃。我們都不明白老師們怎麼忽然變成了「資產階級知識分子」。
那年我不到十歲,姐姐十二。學校紛傳國務院發出通知,1966年高校招生推遲半年,取消考試,以後上大學採取推薦和選拔的方式。亂糟糟的學校好像節日的前夜,老師進來的時候,剛剛還像炸了鍋的教室忽然安靜下來。她鼓足力氣宣佈從即日起學校根據上級指示「停課鬧革命」。一個學生問什麼時候復課,老師先是無言以對,過會兒才說這不是學校能決定的。不用上課了,茫然中先是感到一陣輕鬆,但這一切仍然來得太突然,更突然的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高年級同學開始貼大字報,學校的領導被宣佈「靠邊站」,女校長因「執行資產階級教育路線」遭批判,有幾位老師也被貼了大字報,罪名是「散佈資產階級毒素」。沒過幾天,女校長被剃了「鬼頭」,頭髮先被剪得凸凹不平,再用推子把前額和後腦勺之間的頭髮剃光。我忽然發現頭髮對一個女人多麼重要,沒了頭髮的女人比掉光葉子的枯樹還難看。平時走路好像一陣風颳來的校長,現在被強迫打掃樓道和廁所。一次我們走過她身邊,有同學喊道:「快看校長!」我低下頭,生怕碰到她的目光。
女校長叫冷俊英,四十出頭,平日梳着披肩的長髮,話不多卻有威嚴。她挨批鬥的原因之一是不同意學校改名。我們學校本來叫霽虹校,跟所在的霽虹街和附近的俄式建築霽虹橋同名。上級決定學校連街帶橋一起改為「繼紅」,校長落下一個思想落後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