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自序
立志要畫出最屌的搞笑漫畫
麥人杰
到二○一九年,這部作品就三十年了……三十年啊!有人還記得這部作品?有人還要重新出版?這些都很讓作者感動,不過還有人要買(而且是再買,舊版的已經有了)我才真的感動到猶如滔滔江水……
好了!
既然要重新出版,一切都不可馬虎,字體大小重新調整,唔……這裡再補個新圖……慢著!這是什麼?封面?
太差了!重畫!
要知道這不是出版社要求的,是我自己看不順眼,內頁不能重畫!重畫封面可以吧?
一坐下來提起筆……等等,啊筆咧?
沾水筆不見了?簽字筆、竹筆乾掉了?這才想起.我有多久沒有完稿了啊!(這十多年來都在畫動畫……)為了省下尋找的時間(太有經驗了,我畫完它們才會出現!),麥先生直接前往十年以上沒有踏入的美術社,買完工具之後坐定開始畫,心中感慨萬千,一些回憶開始非線性的浮現:
《天才超人頑皮鬼》並不是我的第一個長篇,但卻是許多讀者認識麥叔叔的開始。
當時時報出版正籌備作一本漫畫刊物,設定目標是週刊!蛤?週刊?嚇死人了!我之前畫過月刊、半月刊(《歡樂》雜誌),趕稿的痛苦記憶猶新,於是麥先生英明的建議:咱們先出月刊,然後改半月刊,再進一步成為雙週刊(其實半個月和雙週只差一天,但是聽起來由「月」進步到「週」了!),最後最後,再抵達一開始設定的目標:週刊!
這麼一來,漫畫家也有時間積稿,不用忍受趕稿的痛苦,編輯也不用神經兮兮的一天到晚擔心這期會不會開天窗了!
當時時報出版的老大郝先生(明義)聽了覺得很有道理,就是感覺有點不夠MAN!不夠爺們……但…就先畫吧!
於是麥先生勇敢地接下這艱鉅的任務!立志要畫出最屌的搞笑漫畫!
為什麼?因為名單上第一期的作者:一個是鄭問、一個是曾正忠啊!這兩位既是前輩又是學長,我當時的畫技在他們面前不搞笑還能幹嘛呢?
好吧!實話實說是因為其他作品都比較嚴肅,麥先生一向不正經、愛開玩笑,但我可是非常認真的在開玩笑,我喜歡看到大家開心!於是一個曠世巨作就這麼誕生了……
就在我拿著重畫了不知幾次的第二期稿去交稿時,郝先生一見到我就開心地拉大嗓門大叫:「小麥!快來看!第一期印出來了!明天要上市囉!」……
我當時的複雜表情唯有周星馳演得出來,全身一陣冰冷如同中了玄冥神掌的張無忌,腦袋裡只有一句話撞來撞去: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現在知道我為什麼會拖稿了吧?漫畫家總是被大家指責拖稿、不負責任、無視編輯和讀者的痛苦……(以上指責用於拖稿界的天王偶像冨樫義博,《幽遊白書》的作者,我沒有意見!),但是沒有人怪出版社不給漫畫家積稿時間啊!(包括後來的出版社也差不多)對了,更別說停刊了!我們這黑鍋揹久了都快變成忍者龜了!
但是從學生時代在熬夜的我輩漫畫家幹譙兩句喝上兩杯(當時我喝咖啡)也就繼續提筆上陣,硬橋硬馬的對幹週刊這樣的怪物!
三十年前,別說漫畫編輯,連文字編輯專不專業恐怕還得打個問號,漫畫作者得自我養成,自己摸索怎麼畫漫畫?怎麼編劇?怎麼抓節奏?每一期停在哪個點?一頁分幾格最恰當?場面如何控制你才能品質和進度兼顧?還有該如何跟催稿的編輯周旋?用什麼理由拖稿?……(這些可以另外出一本書了)
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但是在那時候,稿紙、網點、甚至沾水筆,很不幸,這些東西都是進口的!所以常常有問題,不是買不到就是斷貨,因為台灣畫漫畫的不多啊!美術社進這些鬼東西是要賣給誰?
這樣的情況導致我買稿紙和網點像買毒品似的……沒有的時候很焦慮、有的時候拚命搶,完全不計成本的在畫!但是經驗不足的情況下,網點貼了經過製版一縮,有的太黑、有的是淡到不見了!(新版的有些也有這種問題,比如阿蝠公主在第一集中有些網點看不到了)所以,撒旦大魔王的傳奇也因此誕生:畫到那時候那型號的網點居然沒了?靠!
如今看來,你不得不佩服麥先生當時的機智(這種劇情你也掰得出來?因為魔法巨人沒能源了?)和勇氣(當時的編輯差點沒崩潰,正經的人看到這個完全不可以!)。
是的!雖然有種種痛苦不合理超越人類體能智力極限,但是週刊、特別是沒有積稿的週刊,是可以逼出你的超能力,讓你的小宇宙爆發!讓你變成超級賽亞人的!(或是大猴子)……
畫著畫著,想到的過去越來越多,這也都是漫畫界的歴史了……看著我創造出來的人物,過了這麼多年我有機會再提筆畫出他們,雖然自己是作者,但是看到紙上的這些傢伙,你不得不相信,有生命力的角色是會一直活下去的!在作品中、在讀者心中……(說到這裡,作者感性地摘下TM的老花眼鏡……)
新一代的作家許多人是在網路上發表作品,許多也直接是電繪,我想我是老派的(那還能做電腦動畫?)我也想過繼續畫,事實上這些年我也沒停過筆,只不過畫的是動畫造型、場景、分鏡腳本……如果能夠有一本像當年《星期漫畫》一様精采的漫畫雜誌出現,別說我,許多人都願意再次提筆上陣吧?如果有這一天,老中青少四代漫畫家同場競技,一定很過癮!切記不要交電子檔,帶著原稿去出版社,遇見一向只見作品沒見過本尊的漫畫家,一起認真討論、一起八卦、一起偷看別人交的稿子,咬牙切齒地發誓下期要贏過他……
期待有這麼一天!
但是這一天還沒到之前,《天才超人頑皮鬼》就先拍動畫吧!
2018.01.18
新版後記
台灣漫畫的「復仇者聯盟」
馬西宇╱導演、曾任《天才超人頑皮鬼》原版編輯
一九八九年時報出版總經理郝明義邀集了台灣當時最優秀的漫畫新銳們,楊德昌導演擔任監製,創辦了《星期漫畫》周刊,初刊由鄭問《阿鼻劍》、曾正忠《遲來的決戰》、麥人杰《天才超人頑皮鬼》打頭陣,緊接著登場的有胡覺隆《變變俱樂部》、阿推《巴力入》、任正華《修羅海》、陳弘耀《一刀傳》、敖幼祥《黑檸檬》、邱若龍《霧社事件》、林政德《Young Guns》等,這在當時就如同台灣漫畫界的夢幻隊伍,集結了台灣資質和創意都是頂尖的高手,所組成的「復仇者聯盟」,要在當時被日本盜版漫畫吞沒的市場,奪回本土漫畫家的舞台。
那時資訊尚未發達,台灣才解嚴第二年,還沒有有線電視只有老三台,居家娛樂靠VHS,出外聯絡用BB扣,連網路都想像不到的年代,《星期漫畫》這些漫畫家們,從小也只能看美日動漫長大的,奇特的是,這批台灣漫畫界的一九九○世代,卻沒有人刻意仿效當時市場的主流,對暢銷的日本漫畫題材和風格,也沒人有興趣跟風,儘管曾經靠吸收美日漫畫成長,縱然有些帶著被影響的筆跡,但是他們都有旺盛的企圖,努力創造出自己獨特的內容和畫風。
回顧當時的作品,沒有美日漫畫專業生產線下出來的工整和匠氣,但不論在故事、造型、構圖、分鏡各方面,都各自修煉出奇特奔放的技法,展現台灣漫畫前所未見的創意。就像《海角七號》讓人驚見台灣電影有比外片好看的實力,一九九○年代初藉由《星期漫畫》登場的漫畫家們,也讓人看見台灣漫畫有不輸日本漫畫的高手與作品,麥叔叔的《天才超人頑皮鬼》正是當時的代表作之一。
這部作品結合了科幻、魔法、青春愛情、動作冒險、爆笑喜劇,是麥叔叔第一部長篇連載漫畫,也首度展現他高超的類型混搭功力,《天才超人頑皮鬼》就像麥叔叔精心特調的雞尾酒,會讓人忍不住大口痛飲,同時也可以細嘗豐富的層次,裡頭有甜而不膩的少年青春夢,加上苦澀提神的重金屬張力,搭配酸味醒腦的搞笑譏諷,還帶一些香豔的氣味,享用後尾韻十足,充滿想像,因為在麥叔叔費心打造熱鬧非凡的內容之外,你可以體會到他翻轉科幻類型,顛覆神話傳統的企圖,刻意將科技邏輯和魔幻虛構兩個極端,用幽默甚至無厘頭手法融合一體。
麥氏風格的顛覆創意混搭特調,雖然值得細嘗玩味,卻會讓人想要一口氣看完,因為故事節奏緊密流利,分鏡構圖時常破格揮灑,搞大場面同時不忘幽默細節,塑造角色多元又個性鮮明,人物的表情和動作的瞬間,刻劃到味又飽滿動感,這些功力應該來自他原本是職業動畫高手的關係。
一九九○年代初的這些台灣漫畫家,大都是個體戶,還未有專業分工的繪製方式,麥叔叔也是,一直到現在他的漫畫都是獨自創作,等於編、導、演一手包辦,當年為了養家他連載《天才超人頑皮鬼》時候,還同時接動畫案,為了工作時常熬夜拚搏,我覺得他是人類進化的奇蹟,可以長期奮鬥兩天才睡,平均睡眠時間是常人的一半,如果睡眠時間占了人類生命的三分一,那麼麥叔叔比我們清醒的多活了好幾年。
幹他的編輯時,緊迫盯人的催稿,效果有限只會加重他的焦慮,最好的辦法是半夜帶他去太陽系挑一部好萊塢爽片,配一碗牛肉泡麵加蛋,尤其當他看到史蒂芬席格把歹徒像竹筷子抓著折來折去時,那反人體工學的清脆骨折聲加上哀號,會讓麥叔叔被工作追殺的壓力,得到報仇洩恨的快感,之後他才會甘願地變回熬夜超人繼續趕稿。
當年麥叔叔的居家工作室,除了他之外,毫無第二個人的容身之處,要翻越過到處堆積如山的書籍、雜誌後,才能勉強擠站在他畫桌旁,強烈懷疑這是阻擋編輯進門的伎倆,麥叔叔的收藏包羅萬象,大師畫冊、原版珍本漫畫、各國文學經典、各類百科大全、各行業器材工具圖鑑、進口原文雜誌以及寫真集,可想見他不斷冒出的驚人創意,以及跨越各類型動漫的實力是怎麼練成的。
到他工作室催稿,最過癮的是可以看到美國當期的《花花公子》和《閣樓》雜誌,然後一邊捧著剛空運來台,新鮮熱辣的宮澤理惠原版寫真集,一邊提醒他截稿的時間,他只能幹聲連連的趕稿,我為他跪求印製組多等他一下時所受的憋屈,也稍微平衡一些。當盯著他完稿時,會想起高中時我還曾加入漫畫社團練功,夢想成為漫畫家,看到麥叔叔在畫的時候,就明白還好自己醒得早,漫畫家留給這種天賦異秉的人去當,自己做個享受看漫畫樂趣的人就好。
麥叔叔就像職棒中投打兼備,罕見的二刀流選手,他的漫畫和動畫都功力深厚,二十歲就進入台灣最大的宏廣卡通公司,從編導到繪製,動畫製作的每個分工他都從事過,做過的卡通遍及美日歐,全盛時期宏廣員工超過千人,專門幫國外代工生產動畫,曾是亞洲最大的卡通公司,全球接單儼然是動畫界的鴻海,但就像台灣所有代工業的下場,九○年代卡通代工開始移往廉價勞力的大陸,之後宏廣也就逐漸衰落,這時期麥叔叔沒有跟隨代工同業轉進大陸,反而開始專心漫畫,開創屬於自己的作品。
當台灣代工業者在大陸另起爐灶時,麥叔叔在台灣創作了動畫電影《魔法阿媽》。當大陸市場和人才崛起後,台灣在大陸的代工業者紛紛被取代而消失,這時麥叔叔卻成立公司,創作出《快樂星貓》動畫影集,行銷進大陸電視市場。如今,消失近二十年的動畫代工業竟又在台灣出現了,只不過發包的業主變成大陸的影視公司,諷刺的是,吸引他們發包代工的原因,卻是台灣比大陸廉價的工資。而此時,麥叔叔卻選擇投下身家,準備創作自己的動畫電影《鐵男孩》。
這些年來,樂觀幽默的麥叔叔,大家都看到他的天分,也看到他的創意和名聲,但很少人注意到他從出道一直到現在的堅持,對原創的堅持,對做出台灣原創動畫電影的堅持。
再看《天才超人頑皮鬼》類比時代手繪紙稿印刷出來的質感,依然充滿了手工筆觸的溫暖,當年抱著漫畫家的原稿回出版社,校稿細閱時,每一頁都是美術精品,看得到作者下筆的勁道走勢、著色層次,而動作表情更有人味和呼吸感,那是電腦繪圖無法比擬的。
維基百科將《天才超人頑皮鬼》的書種歸類在「虛構的預言能力者」,出版近二十年後,天才超人真的生了頑皮鬼,麥叔叔生了一對可愛的雙胞胎,完全像是《天才超人頑皮鬼》中那個撒瓜旦的化身,兩小無猜,但是天真無邪的外表下藏著無辜又無敵的破壞力,至於麥老爸的下場,看看書內那個諸生眾神都敬畏的撒旦,你就會明白了,麥叔叔的未來真被自己的漫畫預言中。
建議他再畫《天才超人頑皮鬼》續集,把兩隻小的畫進去並且變很乖,也許能幫他扭轉未來在麥家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