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槐西雜志【一】 (七十六則)
余再掌烏台,每有法司會讞事,故寓直西苑之日多。借得袁氏婿數楹,榜曰:「槐西老屋」。公餘退食,輒憩息其間。距城數十里,自僚屬白事外,賓客殊稀。晝長多暇,晏坐而已。舊有《灤陽消夏錄》、《如是我聞》二書,為書肆所刊刻。緣是友朋聚集,多以異聞相告。因置一冊于是地,遇輪直則憶而雜書之,非輪直之日則已。其不能盡憶則亦已。歲月駸尋。不覺又得四卷,孫樹馨錄為一帙,題曰《槐西雜志》,其體例則猶之前二書耳。自今以往,或竟懶而輟筆歟,則以為《揮塵》之三錄可也;或老不能閒,又有所綴歟,則以為《夷堅》之丙志亦可也。
壬子六月,觀弈道人識
鬼夫計報施
《隋書》載蘭陵公主死殉後夫,登于《列女傳》之首。頗乖史法(祖君彥《檄隋文》稱蘭陵公主逼幸告終。蓋欲甚煬帝之惡,當以史文為正)。滄州醫者張作霖言:其鄉有少婦,夫死未週歲輒嫁。越兩歲,後夫又死,乃誓不再適,竟守志終身。嘗問一鄰婦病,鄰婦忽瞋目作其前夫語曰:「爾甘為某守,不為我守何也?
」少婦毅然對曰:「爾不以結髮視我,三年曾無一肝鬲語,我安得為爾守!彼不以再醮輕我,兩載之中,思深義重,我安得不為彼守!爾不自反,乃敢咎人耶?」鬼竟語塞而退。此與蘭陵公主事相類。蓋亦豫讓「眾人遇我,眾人報之;國士遇我,國士報之」之意也。然五倫之中,惟朋友以義合:不計較報施,厚道也;即計較報施,猶直道也。兄弟天屬,已不可言報施;況君臣父子夫婦,義屬三綱哉。
漁洋山人作《豫讓橋》詩曰:「國士橋邊水,千年恨不窮;如聞柱厲叔,死報莒敖公。」自謂可以敦薄俗,斯言允矣。然柱厲叔以不見知而放逐,乃挺身死難,以愧人君不知其臣者(事見劉向《說苑》),是猶怨懟之意;特與君較是非,非為君捍社稷也。其事可風,其言則未協乎義。或記載者之失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