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做個自求多福的「前浪」
社會上或學界過去流行一句耳熟能詳的話,即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這句話聽來既傷感又刺耳,多半是「前浪」自我調侃或自我解嘲的話。
慢說人生七十才開始,即生、老、病、死也是每個人必經的過程。
做為「前浪」的老人,大抵死在病床上居多,應該不可能臨老還上陣殺敵,像加入諾曼地登陸一般有機會枕屍在沙灘上,而是被「後浪」推趕,前進不及終於陣亡吧!
西方社會原則上不是個高唱敬老的社會,即使本土社會也已經進化變質到同樣對老人無情、目無尊長的地步。
撇開年金的改革、春節敬老慰問金的拒發不提,常見公車上或地鐵上一些壯漢或年輕學子為了迫不及待地滑手機,而旁若無人地霸佔博愛座,並且故作無視老人存在的態度,便讓人心寒不已!因為一旦升格為老人,他的人生多半不再有進賬,而只有掏空付出的時候了。
所以,進入高齡銀髮一族的老人,應該知趣、識趣,趁早放下,何況放下或許使世界變寬;其次要捨得,雖有愛也必捐(棄),最好神隱,告別那不再屬於自己而早該告別的舞台,毫不遲疑地把位置留出讓給「新浪」去施展、去表演。這樣不但你的兒女,連你的學生、你的下屬晚輩都將會感激不已!
如果你已邁入七老八十,登上耄耋之年,你能夠老而康健,家有老伴;衣食住有老本、老屋;悠遊有錢有閒加上足健;休閒有老友或閨蜜,不必面對殘酷無情的社會,「活得有尊嚴,老得有智慧」,毋寧是人生最大的福報,兒女最大的財富。
去年,筆者出了一本《八十文存》,希望「歡歡喜喜,迎接八十」。過了八十,我還需要做個自求多福的老人。
我的欲望不高,歸納起來有很卑微的三點:
1. 筆者一向不具備「憂國憂民」的偉大情懷,也缺乏一般人道主義者把自己與社會和國家連結起來的力量,而妄想在悲慘的現實世界發光發熱;對於家事、社會事和國事關心而不傷神,能裝聾作啞則儘量保持緘默。
何況「江山代有才人出」、「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所以千萬要「服老」,一方面既要看得開,另一方面更要放得下,做一個不令人討厭的「老傢伙」。這是心態上的準備和調適。
2. 老人最忌諱「錢在銀行,人在天堂」。
是誰發明這句話:「自己花剩的錢才是遺產」,不必為子女操心過多(最好是不債留子孫),常抱持「該花則花、想吃則吃、能玩則玩」的觀念,若行有餘力,腳力還行的話,不妨多出外旅遊走走,一方面多看看世界之奇與妙,拓寬視野,一方面也遠離俗務之煩,調節自己的身心。
筆者為了劍及履及實踐,前年與老妻結伴有了一次北歐五國之行;去年,又再度做了一次西南歐六國的攬勝之旅。
對我們這一對老夫婦而言,已算得人生的壯舉了。來年,趁旅行社尚未投下否決票之前,還想有機會再暢遊英倫三島或義大利全境。希望老天保佑!
3. 「活到老、學到老、寫到老」,是筆者努力的目標和服膺的處世原則。
「安心變老」、「寬心到老」,了無遺憾!回眸過往,雖然已經出版了專書、論文集、書評和雜著等數十種,對人生沒有留白,但仍覺不夠努力,汗顏不已!所幸每天仍然閱報,讀書如故,筆耕不輟,而且結集成書。希望多用腦、多動腦,讓大腦不停地思索激盪,藉以避免罹患老人失智症。
談到出書,永遠是個人樂此不疲的重大事情。
特將往日論文集與雜著所未收或遺漏的文稿,重新輸入編排,並把一年來新寫的篇章及時結集,命書名為《結網集》,另加上副標題―「一位近代史學者的治史歷程」付梓。
本書計分為四輯,其排序大抵依發表時間先後為原則,茲簡要說明如下:
第一輯 學術又變形:
個人並不贊成搞學術研究的人本末倒置,耗費過多的精力和時間分身去撰寫政論性文章,曾於1977年在《中國時報》副刊發表〈學術的變形〉一文公開聲討,引發不小迴響。
但個人並不能自外於社會,早年喜讀《中央日報》邱言曦的短論方塊,而於《台灣時報》的「無事不談」專欄亦情有獨鍾,至今拜讀《聯合報》的「黑白集」,仍是每日必修的功課。因此過去自己不能免俗的刊印了《學術的變形》一本小書,其用意與其說是警世的,毋寧說是自惕的!
收在本輯的四十多篇短文,多為《民生報》的「民生論壇」所寫的少作,儘管論點並不週全,文筆也不夠精鍊,不過主要在見證自己一段成長的過程,希望讀者多包涵。
第二輯 青史再留痕:
年輕時出書,總覺得要找位師長輩寫序美言幾句,以增光彩和份量。
職斯之故,筆者在出版《法國漫談》時勞煩過沈雲龍先生,在出版《近代外交史論集》時拜託過雷崧生教授,在出版《現代法國問題論集》時千里迢迢的相煩遠在薩爾瓦多駐節的吳俊才老師。這三位師長對我都愛護有加,至少都一齊伴隨著我成長,一生印象中為拙著寫過序的大概僅此三位。
後來,當別人有需要找我寫幾個字時,筆者都義不容辭地儘量滿足對方。
無論自己下筆的序、前言或跋,乃至央請長輩賜墨的序,基本上都是平鋪直敘,較少有高屋建瓴的宏遠見解。惟青史留痕,還是有它的一定價值。
第三輯 座談兼回憶:
筆耕之餘,偶而參加座談或接受口述訪談,所談無非過去一生的點點滴滴,從個人的童年記憶、求學經過、學術探索歷程,乃至某一件史事、某一個單位的人與事,林林總總無所不包。
透過個人的或集體的回憶,以建構或補充時代的共同記憶。
附帶一提的是,廣東省中山市在胡波先生主持下,有一個訪問兩岸研究孫中山學者的口述訪談計畫,我有幸受邀訪談,此一訪談紀錄已於2016年11月出版。原文長達二萬字,我把它稍做刪節亦收在本輯,以存記憶!
第四輯 蜘蛛喜結網:
我欣賞蜘蛛於簷下或花間挺立結網所表現的那份毅力,有人形容它有若工程師的嚴肅、藝術家的匠心、企業家的創業精神,所以才能編織出那既細密又精緻的網。
人生何嘗不是如此,我們各行各業不是一輩子都在編織各式各樣的網嗎?收在本輯的文稿,有過去完成卻未收入單本成集的,有近一年才寫的新篇,新舊交織,亦猶如蜘蛛結網一般。
最後,本書能夠順利付梓,我要特別感謝林弘毅先生的全力配合。他的電腦輸入永遠是既快速而少錯誤的。秀威公司的蔡登山副總編輯和編輯群的愉快合作,同樣值得感念!
陳三井 謹識
2018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