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揭示現代本格未來的新本格經典
本作《殺人十角館》是在日本本格推理史上,掀起所謂「新本格熱潮」的名作。然而在本作出版的一九八七年當時,成為新本格推理先驅的本作,卻遭到不少作家及評論家嚴厲地抨擊。還記得當時此一狀況的人,或許已經為數不多了。
對作品本身的批判,多半是針對它浸淫於「暴風雪山莊」這種古典推理形式美的故事外觀,以及「人物描寫單薄」這句話所反映的文體特殊性。然而只要看看《十角館》之後日本現代本格推理的盛況,可以說歷史已經證明了這類批評錯得離譜。
本作的故事世界乍看之下似乎浸淫於本格推理的形式美,但細心觀察,就能明白它絕非僅僅是模仿古典推理的形式而已。借用島田莊司的話,本格推理是「誘發讀者驚奇的人工裝置」,是與自然主義文學大為迥異的文學形式。本作品刻意採用古典推理形式美的「暴風雪山莊」模式,也並非單純的復古主義,其中隱藏了作者獨到的、為了讓讀者驚嘆的深謀遠慮。無論是宛如模仿古典推理的舞台裝置,或是登場人物的描寫,甚至是與自然主義文學大異其趣的文體,全都是為了使「誘發讀者驚奇的人工裝置」的作用及強度極大化的戰略及企圖──只要是讀過本作品的讀者,應該便可以輕易理解這一點。
至於「人物描寫單薄」的批判,如同前述,考慮到本格推理是異於自然主義文學的人工文學形式,毋庸贅言,在「人物描寫」的技法上,它自然應當要採取截然不同的手法。本格推理中的人物描寫,在根本上不同於運用記述文「文學式」的表現或文體來反映登場人物的心境或行動的一般文學作品。在做為「誘發讀者驚奇的人工裝置」的本格推理中,隱藏的真相隨著精緻的邏輯推理被揭開,徹底顛覆先前呈現的圖像,透過這樣的結構與技巧,鮮明地刻劃出登場人物的悲哀及喜怒哀樂等人間群像,撼動讀者的心。倘若留意本格推理在文學上的此種特殊技法,就能了解沒有驚奇的本格推理無法描寫真正的人性劇,而這也徹底翻轉了先前提到的「人物描寫單薄」的批評,揭露出本格推理的本質。
沒錯,在本作的最後直擊讀者的驚奇,正是這部小說是具備卓越人物描寫的本格推理傑作的佐證。同時我也必須指出,這部鮮明地刻劃人性大戲的「誘發讀者驚奇的人工裝置」,使用了島田莊司點出的「人物記號化表現」這種本格推理中首創的出色個性化技巧。但是乍看之下記號化、彷彿沒有血肉的傀儡的故事角色,在他們被捲入的悽慘事件背後,一以貫之的是作者的世代獨有的透徹的現實主義。只要是經歷過本作出版當時的日本社會的人,肯定會在本作的動機中感受到不同於古典推理鏡花水月的真實性。附帶一提,我也是其中一人。
本作品除了是利用古典推理的形式美做為機關,勾起讀者驚奇的新時代本格推理作品,同時也不能忘記,它亦是成功融合了怪奇幻想與本格推理之作。本作品當然屬於本格推理領域,但是事件過程中的種種狀況、末尾所描寫的「制裁」的內容,讓人感受到超越人知的神秘學興味。這樣的手法經過後續的《水車館》,誕生出後來在本格推理的事件構成要素及邏輯推理中,導入怪奇幻想的傑作《霧越邸殺人事件》(原譯《童謠的死亡預言》)。不必說,這部《霧越邸》更是催生出《姑獲鳥之夏》、《魍魎之匣》的京極夏彥,以及刀城系列的三津田信三等優秀的後繼作家。並且這種本格推理與怪奇幻想融合的DNA,也由冷言的《上帝禁區》、《反向演化》及陳浩基的最新作品《山羊獰笑的剎那》等台灣推理作品確實承襲下去。即使歷經三十載的歲月,本作《十角館》所播下的種子,仍持續在日本現代本格結實出璀璨的成果,在台灣這裡,亦促使新世代的作家創作出許多傑作。
日本推理小說評論家 玉田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