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最溫暖人心的,其實是那些真實而深刻的悲傷 」—黃玠(獨立歌手,《下雨的晚上》,《在一片黑暗之中》)
「它並不致命,也 不美麗,但無所不在並且揮之不去,就像 Youtube 強制廣告,或是一不小心被濺出杯緣以後,從此就失去意義的那滴咖啡。 」——徐珮芬(詩人,《我只擔心雨會不會一直下到明天早上》)
那我們就先把問題留到明天
第一次拿到《夜裡飛行》的時候,我人正在巴黎的地鐵上,搖搖晃晃。
在允諾寫這篇文章前,我先用手機打開檔案,吃力地瀏覽字句。讀到一半才想起來:不是要去蒙馬特嗎,抬起頭的時候才發現自已經坐過了站。
沒有人喜歡撿破爛
但有時候
破爛不要你──〈浪費〉
「好厭喔」。我在重返正確的軌道上,傳了這三個字給另一個詩人朋友──當然「厭」這個形容詞,早已被賦予了太多種想像,有時候不是好的意思。但我就只是想這樣講。
「好好喔。」詩人朋友看完了我分享的幾個段落,捎來這樣的回應。我以為他也是喜歡:「這麼年輕就可以出書,不像我。」喔,怎麼又是一個急著揭露自己的人,我覺得索然。
作者的詩,我已經偷看了很久,導致閱讀的當下,竟常常有種錯亂感:「這句不是哪個前輩寫過的嗎?我怎麼覺得我在小的時候就看過了?(真是不倫不類的比喻)」心裡暗自疑惑著,也不好問本人,還偷偷去google,欸,原來是我一直已來,都比自己想像的更忠實粉。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斷斷續續溫習這些傷心,有些是現在的我亟欲擺脫的狀態,例如:「知道它們後來過得很好╱於是你就哭了」 。曾經我會為這類的句子神魂顛倒一整天,但後來為了保護自己,我也終於學會撐起雨傘。
冬天、鬼、霧氣和深愛的人。我早已不知不覺在這些物事前,用傘和微笑保衛自己。我想起太喜歡的一個MV畫面:落單的少年在公車上握著一柄紅色的雨傘,恐慌的群眾拿刀對他揮舞 。
我不知道作者是否也很在意這些事情:鄭捷、烏鴉,好孤獨好孤獨,在白天睡覺,在夜裡吃泡麵,電腦螢幕發出的光像神。在睡著的愛人身旁瀏覽他的臉書,覺得自己不能再糟也不會變好。
於是寫下這些句子,雖然寫詩並不能解決問題。
多少詩人都自死了,在「他們」眼裡笨得要命。笨得要命。
但我仍衷心感激:作者整理了這些傷心,並且看似不很在乎正確的位置 ──我想表達的是──有些傷心我們(他們?)相對可以接受,例如歌頌巨大的犧牲、弔唁壯烈的卑微。這很方便,但作者的在夜裡飛行的傷心是平凡的、腳踏實地的傷心 ,它並不致命,也不美麗,但無所不在並且揮之不去,就像Youtube強制廣告,或是一不小心被濺出杯緣以後,從此就失去意義的那滴咖啡。
你有傘也有雨衣
我不知道你為何要問
這樣殘忍的問題──〈雨季〉
在蒙馬特前我去了花神咖啡館 ,非常失望的回來。不是因為滿座的觀光客和自拍棒,而是我在遠遠看到招牌之瞬,便突然明白了一回事:我這輩子就是不可能複製莒哈絲或沙特的傷心,也不會因為人在巴黎,就寫出甚麼更厲害的東西。多數時間我把自己縮在毛毯之中思考虛無的哲學問題,和在台灣時沒有甚麼兩樣。
我尤其喜歡作者把傷心分成好多類,彷彿在建立一個系譜:甲類憂傷、乙類憂傷、病類憂傷……其中尤其是那首〈叮類憂傷〉,簡直可愛得要讀到的人不知道以後怎麼面對蚊子:
我可以
為一個吻而死
但你只是揮揮手
仁慈而殘忍的
讓我活──〈吻類憂傷〉
已經被問了太多次「寫詩能不能夠解決問題」,在閱讀這些詩的時候,我只感覺輕鬆而且被了解(真好)。如果真要試著解釋原因,我只能說大概是因為我「真正在意的事情」都有在裡面(例如鬼、阿葉 、石頭與小孩子)吧。
但這些「問題」能不能藉由書寫得到「解決」?請容許我狡猾地把這個疑問丟給正要閱讀這本詩集的你。
且讓我在此期許這本詩集能夠在夜裡以他想要的姿態飛行,那我們就先把問題留到明天。
徐珮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