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破壞、看懂傷害、學習愛/黃惠萱(臨床心理師、《愛媽媽,為什麼這麼難?》作者)
「心理師,妳會不會覺得我很好笑,到了這個年紀還在為了這些小事痛苦?」、「其他正常人都是怎麼面對這些事啊?像心理師妳呀!妳是怎麼做的呢?」這類的問題我在晤談室裡常聽到。深陷痛苦的人總是感到自己非常孤單,想像別人(特別是坐在一旁表情平靜的我)跟自己不一樣;他們認為心理師應該有神奇的力量,默默在心裡嫉妒我可以倖免於這些凡俗的痛苦。
人們常需要理想化自己的照顧者。就好比年幼時的我們會想要相信父母是完美的,如此一來才會感到安全;又像當我們踏進治療室、邁向辛苦的療癒之路時,孤獨而脆弱的狀態也讓我們需要理想化自己的心理師,好像這麼做才能保證自己可以從創傷中復原。然而,唯有漸漸走出幽暗的人,回想起來才會真的明白,從理想到幻滅的過程是心靈健康的必經道路,不論是對父母,或是治療師。
在晤談室裡,求助者帶來的故事與難題才是焦點,所以心理師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才會部分的自我袒露,於是在一般人的心裡,我們是披著神祕面紗的「魔術師」。本書的作者是擅長描述故事的說書人,也是位勇敢揭開迷霧的心理師,她娓娓道來許多受苦於母女關係的故事,同時剖開自己的心,將個人爬梳療傷的過程書寫下來,讓讀者一窺心理師如凡人一般的苦楚與頓悟。
即使同為心理師,我也很難有機會看見另一個助人者以赤誠袒露的姿態分享自己的內在經驗。如作者在書中一開始所說,她原本沒想過將自己在母女關係的療癒過程出版,而最後因著許多人的需要(我想也因著她自己的修復逐漸圓滿),決定將這些紀錄集結成書。
在晤談室裡我常陪伴那些帶傷長大的女兒,幫助她們消化成為妻子與母親後,和丈夫小孩相處時的內心糾結。一直到這幾年,自己成人妻為人母,也深刻地經歷了這些複雜的心境。
懷第二胎時,我一直很擔心大寶的情緒和適應,很擔心讓孩子感受到媽媽被弟妹搶走的心情,因為我自己是個長女,也曾經非常嫉妒自己手足;後來二寶出生,在小嬰兒的龐大身心需求之下,即使我非常努力,仍然無法時時兼顧大寶的需要,這對我來說是很挫折的經驗,我不但要負擔雙寶媽媽的疲憊,還深深因為讓大寶體會到和自己小時候一樣的感受而內疚。
陪兩寶入睡永遠是讓人頭痛的事。當時兩歲多的大寶還捨不得和我分房睡,但是看著我側身餵小寶寶母奶,她總感到很寂寞;有一次她直要我轉過身來看著她,不要背對她,但是如果我面對她,在喝母奶的小寶必定夾在我們中間,大寶還是會傷心。在我與她爸爸的軟硬兼施下,她安靜地在旁邊等我哄小寶入睡。
等到我可以回過身陪她入睡時,她反而退到床邊不讓我親近;當下錯愕、疲累、生氣、委屈……等感受,全都浮上我心頭。回想起來,我當時沒有大發脾氣,都要歸功於多年來我被治療的經驗(是的,你沒看錯,心理師也需要自己的心理師),對於自己的議題我已有多次的覺察與處理,但痛苦終究是痛苦呀!
我對大寶說了一串話,最重要的一句是:「你是不是怕媽媽只愛妹妹不愛妳?」大寶聽完就大哭撲到我懷裡,於是我緊急召來爸爸抱走睡著的二寶,我則好好的抱著大女兒,聽著她用自己的語言跟我傾訴她的害怕,陪著她哭完,再心無罣礙的入睡。那一刻,我為自己流下眼淚,「我當時一定也很想要媽媽這樣抱我吧!」而我終於成了可以給女兒擁抱的母親。
如果說心理師真的有什麼比一般人厲害,不是因為我們不會經歷母女關係裡面的各種掙扎,不是因為我們超凡脱俗,不是因為我們有魔法神力,不是因為我們心靈比較進化完美。要說真的有那麼一點點差別的話,就像心理治療大師歐文‧亞隆(Irvin D. Yalom)說的,「助人者最需要的人格特質是願意持續內省,我們願意養成不斷覺察的習慣,勇於接受不完美,將這些技巧和經驗帶到專業工作上,我們幫助來晤談的求助者接受人生的不完美,從愛的破壞力裡倖存,活出自己的樣子。」
也許你沒有自己的心理師,但是看著一個專業心理師,坦然接納自己生命中母女關係裡的傷痛與破壞,看她裸露直白地道出人生中許多不完美和遺憾,看著她在療癒自己的過程中活出自己想要的樣貌,你會想到自己的經驗,你會覺得自己其實不孤單,你會發現原來還可以這樣想,你會知道你可以活得更自由。不管是出於對母女議題的關注,或是對心理師的生活感到好奇,相信這本書都可能讓你得償所願,收穫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