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一
激情和激情之後
《跟隨祂的腳蹤行》中譯本,出版至今已四十四年,可說是「高齡」書籍;這是讚揚,不是貶語。英文原著則號稱是「高達三千萬冊的暢銷書」(見〈出版序〉),如果這數字沒有灌水,且原作直到今日仍然不斷再刷;那麼,說此書已具備「準經典」或「類經典」的素質,也不會太過。
初次邂逅此書,是在一本教會內部發行的青年刊物《靈聲》(由南京東路禮拜堂、許昌街青年團契……等堂會出版),這本學生刊物水準不凡,不只孕育出張曉風的早期作品《給你,瑩瑩》,而且連載了《跟隨祂的腳蹤行》部分段落。
「校園」早期同工蘇文峰於一九七○年夏天接任《校園雜誌》主編,同時致力發展出版版圖。當時校園出版部以《靈聲》連載稿為基礎,補譯其餘,彙整出版。由於譯者不只一人,乃於三位主要譯者名字中各取一字,集為「黃瑞蔚」三字刊於封面作為譯者。
一般而言,「文以載道」的書要寫得好,並不容易。這本書之所以生命力如此強韌,不只是因為作者選擇了恰當的呈現方式──小說體,而且在架構、佈局、細節描述等方面,未陷入自說自話或自我沉醉的窠臼。
如果一定要列舉本書的缺失,可能就是全書呈現的「光明面」濃度過高,與我們在現實生活中的遭遇,反差過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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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復一日的平常生活中,我們遇到的常是「呼天天不應」的局面。你為一位吸毒的年輕朋友禱告,但他就是三進三出—出獄,然後再入獄。你為俄羅斯的局勢禱告,但老面孔就是有辦法總統職務任滿,轉任總理,四年後再當選總統。
世界局勢,家門口小事,事事往下墜落。此時此地,我們再讀《跟隨祂的腳蹤行》,意義何在?
也許,提出「盼望神學」的莫特曼是一個線索。他在《來臨中的上帝》寫道:「過去,是指這個世界的模式將要過去,它不會持久;而『將來』,將被永遠長存的嶄新創造所充滿。」香港荃灣的陳麗霞牧師在〈盼望,讓我愛這個受傷的世界〉一文中這樣寫著:「在找不到出路的日子,『盼望』是我們的救贖。」
也許,天主教耶穌會的見地有它的道理。在《栽培領袖:耶穌會的人才學》裡這樣說:「公司不會自覺,人才能自覺;組織不會有愛心,人才會流露愛。」
過去四十年,生長在台灣這個「政治實驗室」裡的公民,經歷了一番寧靜革命,從威權體制發展成民主體制。繞了一圈,許許多多的平凡子民終於發現:體制重要,而同等重要的是「人的品質」──一個一個「個人」的品質。遺憾的是,「體制」看來是進步了,人的品質卻停滯不前,甚而,似乎往下、再往下了。
也許,我們不得不再回到那個基本的信念:「人與人之間最寶貴,是那一點點的心意;人與上帝之間最寶貴的,也只是那一點點的心意。」
比如,你不放心把可回收的塑膠品丟在社區的回收系統,而非得要親手交給清潔隊員不可,這費時費力的動作,減得了多少「碳」?這看似「自虐」的離奇作風,說來就是一個心意,一點點的心意。
這,也許是今天仍然值得出版《跟隨祂的腳蹤行》的意義。
吳鯤生
校園書房出版社前任總編輯
推薦序二
W. W. J. D.—來自耶穌的問題
自出版以來,《跟隨祂的腳蹤行》一直是最受歡迎的基督教文學作品之一,它描述一群基督徒決定在一年內做每件事情前都問自己「耶穌會怎麼做?」,然後誠實無偽地照著自己對這問題的領受、義無反顧且不計代價地跟隨耶穌的腳步。雖然這是一個虛構的故事,但它真實反映了那個年代的社會狀況,更忠實傳遞了付上代價跟隨基督的福音信息。
本書作者雪爾頓(Charles Sheldon, 1857-1946)是位美國公理會牧師,曾在十九世紀末積極投入許許多多關顧社會的活動中,格外關注窮人與勞工的需要,試圖從教育、媒體、道德、文化各方面來實現社會公義。一八八九年,雪爾頓前往位於堪薩斯州托彼卡市(Topeka)一間新成立的中央公理教會(Central Congregational Church)牧會,並在那裡展開一連串的社會工作。他特別關注平權、禁酒、失業的問題,致力於幫助社會邊緣族群改善家園、接受訓練並進入職場。
在牧會的過程中,雪爾頓為了穩定晚崇拜年輕人的出席率,便為他們講述每週有連貫劇情的喻道故事,逐漸吸引了一批忠實的聽眾。在一八九六年秋天,以「跟隨祂的腳蹤行」為名的故事誕生了,這個故事是那麼動人,隨後便在《芝加哥先進報》(Chicago Advance)上連載,並於一八九七年出版。然而,因為出版商的失誤,這本書並未得到法律保護的版權,以致它隨後被世界各地的出版社以不同形式出版與翻譯,而這間接帶動了此書在基督教世界的暢銷。這個烏龍使得本書是否該列入基督教暢銷書籍排行榜上頗有爭議,但這一點也不影響書中的偉大信息,雪爾頓本人也在一九三五年版的序言中說道,這個版權上的失誤讓他在世界各地都遇到他的讀者,也證明了宗教始終是人們最關切的課題。
本書使「耶穌會怎麼做?」這個問題深植人心,成為基督徒行事為人的準則與促進社會改革的動力。雪爾頓並不是第一個提出這問題人,這個問題最早或可溯源至十五世紀天主教作家肯培斯(Thomas à Kempis,或譯為金碧士)的靈修名作《遵主聖範》(The Imitation of Christ,或譯為《效法基督》),但相較於肯培斯主要著眼於個人靈性生活的追求,呼籲基督徒在那個艱難的時代定睛上主、不為世界所干擾,雪爾頓則賦予這個問題更強烈的道德內涵與社會意義,邀請現代基督徒同時面對上帝的召喚與世人的需求。
面對瞬息萬變、風起雲湧的社會態勢,手足無措的基督徒自然會希望擁有簡單明瞭的答案。遺憾的是,社會議題並不是翻翻基督教倫理學教科書就可以應付的。「耶穌會怎麼做?」這個問題,首先是敦促我們回到信仰的原點,重新去認識福音書中那位關懷窮人物質需求並要求富人放棄財產的耶穌。不過,難道只要從福音書歸納出耶穌行事的準則、再倚靠這些準則而行就可以了嗎?事情當然沒有那麼簡單。我們可快就會發現,耶穌的行動總是出人意表,任何將耶穌行動加以「準則化」的嘗試,都會意識到必須讓歸納出的準則回頭接受耶穌的質疑。「耶穌會怎麼做?」這個問題,就是讓我們在每一個具體的倫理處境中,不要反射性地根據自己既定的傳統規範來下判斷,而是容許活生生的耶穌透過每一個倫理處境來引導我們。既定的倫理準則固然可以讓我們在紛亂的社會中有安全感,但「耶穌會怎麼做?」這個問題卻恰恰是要打破我們的安全感。
安全感的來源很多,《跟隨祂的腳蹤行》格外強調的是財富。雪爾頓是針對十九世紀末美國新興城市的中產階級基督徒寫下這本書的,這些基督徒其實很清楚,福音書中的耶穌連枕頭的地方都沒有,最後被赤裸裸地掛在十字架上。相信祂與崇拜祂可能比較容易,詮釋與軟化祂的信息也不困難,但要真正誠實地付代價來跟隨祂與效法祂,對這些生活安逸的信徒來說卻很艱難。然而,正如雪爾頓曾經說過的,「耶穌會怎麼做?」這個問題並不是要令基督徒沮喪,而是鼓舞他們;那些真誠貫徹此一要求的人,並不會被耶穌那超乎凡人的神性所震懾,而是從基督滿有憐憫與同情的人性得著幫助。
「耶穌會怎麼做?」這個問題當然不是要求我們像耶穌一樣全知全能,相反的,它是邀請讓耶穌進到我們當下有限而軟弱的處境中,從而我們其實是讓這個問題揭露自己破碎的存在處境,揭露我們在走出舒適圈時一定會有的掙扎、懷疑、困惑、難堪、遲疑、不捨與自責,就如書中主角所一再表現出的那樣。我們都不是耶穌,沒有人可以篤定說他確切「知道」耶穌在諸般處境中一定會怎麼做。我們所要堅持的,並不是對自己所領受某個耶穌會如何做的答案而不思變通,相反的,正因為我們不是耶穌,我們暫時領受的答案就不是最終的真理,需要不斷作出調整。當我們問出「耶穌會怎麼做?」後,接下來跟隨耶穌的努力就會讓我們從一開始問出這個問題的起點往前走,然後我們會很快發現自己需要重新再問一次,然後再次行動。我們惟一要堅持下去的,就是一再追問「耶穌會怎麼做?」這個問題;透過在具體行動中誠實回答這個問題,它便從我們問耶穌的問題,扎扎實實地在我們個人的生命處境中成為耶穌問我們的問題;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是一種普遍的行為規範,而是關乎個人的天命與職責,是我們要拿整個人生去回答的。
因此,「耶穌會怎麼做?」這個問題,與其說是一個「關於耶穌的問題」,不如說是一個「來自耶穌的問題」。當我們追究「如果是耶穌在這個處境中會如何做?」的答案時,也正是耶穌在追問「實際上我們在這個處境中應該如何做?」的答案。如此一來,透過回答這問題,我們愈加成為一個基督徒應該要是的樣子,展現上帝在我們身上獨特的心意。追究個人獨特性的線索就在每個人已然所是的那個處境中,這個處境包括你的性別、種族、天賦、成長環境、社會階級等等,我們只能從獨屬個人的「已是」中,容讓上主以祂的心意孕生創化出獨屬個人的「應是」。因此,面對「耶穌會怎麼做?」這個問題,沒有人的答案會是一樣的,也無法讓渡給別人來代替回答。但我們也應謹記,伴隨著此一重價召喚的,乃是上主那恆常的恩典,只要我們真心願意付上代價,祂必會給我們充足的力量去面對將臨的挑戰。重點不是我們最後是否「成功」,重點是我們在這過程中靠著上主的恩典既學習如何捨己、也經驗到上主如何幫助我們在捨己中拾回真正的自己。在地上實現天國的努力,永遠不會真正「成功」,但在這努力過程中留下的每一個腳印都見證了與主同行的人生。
「耶穌會怎麼做?」這句短語曾經隨著九○年代的「WWJD 運動」而在北美基督教青少年團體中蔚為風潮,以一種獨特的方式與一百年前的《跟隨祂的腳蹤行》遙相呼應。我們可以說,「耶穌會怎麼做?」是一個跨越時空和年齡、普世恆新的挑戰。然而,從具有社會福音精神的《跟隨祂的腳蹤行》到作為基督教青少年次文化的WWJD運動,中間的連續性又是什麼呢?在我看來,關鍵是是否把他人的需要長存心中。如果沒有他人的向度,「耶穌會怎麼做?」有可能只會成為一種培育德行或靈命的方式;更有甚者,成為一種交換的手段,期待透過跟隨耶穌獲得一己之利益,無論那是物質的利益還是靈性的利益。就此來說,回答「耶穌會怎麼做?」這個問題的場域,並不只是個人的道德修為或靈命造就,更是對社會公義的關注。「他人」並不只是我們跟隨基督的行動的觀眾,更是這個行動的直接對象。上主一直在暗中觀看我們是否棄最小弟兄的需要於不顧,這是耶穌曾經講過的比喻,這個比喻的審判場景應該令安坐在舒適會堂中的我們凜然而慄,深自恐懼是否在任何一個最小弟兄的受苦上負有責任。
當我第一次讀到這本書,還是個剛信主不到半年的中學生,滿懷對信仰的熱忱,書中的角色和情節激勵我那年輕而熾熱的心,直到今天,我都依稀能聽聞當年在胸臆間迴盪的吶喊。就像耶穌對那位少年官所說的:「你還缺少一件:去變賣你所有的,分給窮人,就必有財寶在天上;你還要來跟從我。」(可十21)然而,隨著年歲漸長,每每拾起這本書,除了再度受到激勵之餘,卻也越發感到坐立難安,書中信息愈加赤裸尖銳地刺進心中,我發現自己更像下一節經文所述:「他聽見這話,臉上就變了色,憂憂愁愁地走了,因為他的產業很多。 」(可十22)
一個人並不需要真的很富有,他只要在某方面擁有得越來越多,「跟隨耶穌」就會是一個越來越大的挑戰。我們所緊緊抓住不肯放手的一切事物,無論那是表現於外的財富、名聲、階級、學歷、事業、社會地位、天賦才能、人際關係……還是存放在心中珍愛不捨的某個野心、期待、渴望、情感、回憶、認同,甚至是某個主義、理想、世界觀、教義信念……只要它會讓我們看不到鄰舍的真實需求、看不到身邊的窮人、看不到所有被排斥的他者、看不到自己在整個壓迫結構中的位置與責任,就有可能是我們為了忠實跟隨耶穌而需要捨下的。
這不是一本可以輕鬆讀完的小說,但對於認真看待信仰之社會責任的基督徒來說,它是一本值得放在手邊、反覆咀嚼與消化的佳作,提醒我們切莫忘記跟隨基督的初衷。
鄧元尉
輔仁大學宗教學系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