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節錄)
中華的失焦與現代東亞的形塑
近五年來,兩岸出版界分別從海外引介了許多從宏觀視角來敘述中國與世界歷史的套書。以中國大陸為例,二○一四年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引進了十卷《講談社.中國的歷史》,而二○一六年中信出版社引入六卷本《哈佛中國史》。在臺灣,則有二○一七年臺灣商務印書館引進全套日本講談社十二冊《中國.歷史的長河》套書,以及二○一八年八旗文化所引進的日本講談社廿二冊《興亡的世界史》套書等等。這些作品的共同特點在於試圖跳脫傳統以漢人敘事或民族國家視角所寫成的歷史框架,從外部立場(例如日本或美國)或其他歷史動因(例如東印度公司與吉哈德)的視角來重述中國與世界歷史。然而,市場上,以中文寫就的類似原創作品,相對較少。而二○一八年七月在大陸所出版的《發現東亞》,則是其中不可多得的佳作。
本書作者宋念申為美國芝加哥大學歷史系博士,現為美國馬里蘭大學巴爾的摩郡分校助理教授。研究領域為晚期帝制與現代中國史,主要關注中國東北邊疆。這本書原本是脫胎於作者在美國開設東亞史概論課程時的講義,各章節也曾經在「澎湃新聞」上連載過,後來結集成書,也因此這本書的章節相當有系統,而且為了教學,書中不僅回顧了過往美國東亞研究的重要成果,同時也展現了作者對這些研究典範的批評與思考。作者受到現今流行的區域史與全球史取向所影響,希望在這本書中探討現代中國何以形成的問題,並期待能夠把「中國」的經驗匯聚成有普遍解釋力的話語。而且把中國(以及日本跟韓國)放在區域跟全球的框架中加以認識。
作者自言自十八世紀的孟德斯鳩以降,亞洲對於西方人而言,一直都是作為對照組的反題:一個專制、落後而愚昧的亞洲相對於自由、先進、文明與進步的歐洲。但是後來亞洲作為他稱逐漸被東亞各國所轉化與接受,並且用以形塑自我認同。在這個過程當中,脫離亞洲與現代化被綑綁在一起,成為後來東亞歷史的發展主軸。
作者將一五九二年日本豐臣秀吉入侵朝鮮作為現代東亞的起點。在此之前以明朝為中華的天下,仍然是當時東亞大多數精英確認身分的重要參照系。但是日本首先公開挑戰了這樣以中華為主的天下秩序,使得東亞的格局開始震盪重組。日本逐漸游離於傳統中國的宗藩體系之外,而朝鮮雖然對明朝的援助感恩戴德,但是隨後滿洲人在中國東北崛起,取代明朝統治中國,使得朝鮮認為清朝不足以代表正統中華,而逐漸發展出自己的獨特意識。而清朝的開疆拓土也逐漸使得漢人士人改變了對中國的認識,過往被視為蠻夷胡虜的東北、蒙古、新疆與西藏等地,如今也被接納為中國的一部分。即便到了清末,革命黨人反對滿洲人的異族統治,但是卻接受了由清朝奠定的中國格局。其代表就是在辛亥革命成功後,革命黨領袖孫文的立場就從驅逐韃虜轉為五族共和。此後清末以降,西力東漸,東亞各國在救亡圖存的焦慮與民族主義的傳入下,走向了更加分歧的歷史道路。
蔡偉傑(深圳大學人文學院歷史學系助理教授)
前言(節錄)
本書嘗試從歷史角度探討「東亞」與「現代」的關係。我們日常所說的「現代」,往往指十九世紀隨著歐洲殖民勢力擴張而到來的經濟、社會、政治和文化轉型。特別是冷戰以來,主流的「現代化」理論更成為一種指向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發展主義論述。我把這種狹義的現代觀稱為「殖民現代」,它只是多元現代化道路中的一種。在殖民現代語境中,「東亞」不是一個純粹的地域概念,而帶有強烈的時間性和種族性。我試圖梳理出一個不以歐洲殖民現代觀為參照的「東亞現代」,並把這個現代的起點,定為十六世紀。不以歐洲為參照的意思,是既不全盤接受,也不全盤否棄;反思歐洲中心主義,但也不塑造一個東亞(或中國)中心主義。也就是說,歐洲、亞洲、美洲乃至非洲的多元的現代歷史,都可被看作是整體歷史的地方性部分,不同地域和文化環境中的人既不共享一套時間觀念,也不遵循同一種發展邏輯。同時,這些觀念和邏輯又不是各自孤立的,人類的現代狀況是它們相互影響、吸納、對抗、對話的結果。
從二○一五年秋天起,受單雪菱的邀請,我開始在澎湃新聞發表「發現東亞」專欄。前後斷斷續續寫了兩年多。現在這本書,是這個系列的修訂結集。它的大框架,來自我在美國所教的東亞史概論(survey)課。
我自知學力不逮,想要概括出如此廣闊的區域在如此漫長的時間段中的發展演變,實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最終鼓起勇氣一試,一是因為我自己的研究就在一直強調跨區域的視角;而更主要的是:在我的教學實踐中,「東亞現代」一直是一個核心命題。既然教學的目的是提供知識和歷史認知,那麼把課堂中的討論適度增刪,變成適合漢語讀者的簡明讀物,大概還不算太不務正業。
所以,我必須要向對本書抱專業期待的讀者致歉:它不是一本研究性著作,並無對史料的深度挖掘或獨創的發現。使用的材料,除了很少數來自我的研究和個人經驗,大都提煉自現有的著述。書中涉及了很多不同領域。對這些領域的專家而言,我的介紹可能是常識性的。我的工作是儘量摘取較為前沿的研究,加以整理,用幾個連貫的主題串聯,加入我自己的視角和理解,然後轉化成面對普通讀者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