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兵援外交祕史
在一九七九年的四月下旬,有一則世界轟動的新聞,尤其在阿拉伯的世界裡,「中華民國的空軍支援北葉門」。但這麼一則世界性的大新聞,台灣反而沒有看到。其實我們已經由沙國悄悄的進入葉門,展開工作了。
數年後在立法院的院會裡,突然有立法委員對行政院提出一篇驚人的質詢:
「院長,外傳有我國的空軍傭兵在中東、幫助北葉門打仗,是真的嗎?」
「這怎麼可能!沒聽說有空軍傭兵派赴國外!」行政院堅決地否認。
當時我正在新竹空軍醫院服務,在報上看到這則新聞,感到非常忿忿不平,政府將我們這些曾經為了維護與沙烏地的邦交,不顧生命危險,離鄉背井遠赴中東打拚志士的功勞,全部被否定抹殺了,為此很久不能釋懷。時間久了,慢慢地也想通了,政府處在這樣環境之下,也是情非得已,又有什麼辦法呢?
時間越久,紙是包不住火的,我們當時在北葉門的活動、交際、接觸面,就如同個小聯合國,在國際上的工作人員,幾乎每個人都做情報,我們也不例外,國際間會不知道嗎?於是政府又改口對國外承認,在北葉門是有傭兵存在,不過他們都是空軍退役人員,個人的意願參與此項工作,與政府無關。這種掩人耳目的外交辭令,當不至於感到意外,在國際間不都是如此的嗎?不過事實上我們都是現職,而且都受空軍總部的嚴格控管,在我們第一批支援北葉門的飛行員當中,其中就有任渝生已經晉升至中將參謀長方轉業其他單位,賈寶儀也已經是現階少將、陳憲興也已晉升上校,他們二位仍服現役中。其他陳允新、盧安平、江渾和、陳台昆,以及當時的隊長陳夢賢,退役後都分別轉往各航空公司服務。這些國之菁英,朝夕相處,患難與共的隊友,皆都全身而退,總算也很幸運。
在偶然的機會裡,我去整理書架,在舊書堆中翻出一本褪了色的日記,打開一看,原來是一九七九年,大漠專案時我去北葉門支援沙國一年的光榮紀錄,相去已經二十幾年了,說真的;有些事物(如人名)已經不復記憶。再仔細翻閱一遍,發現內容紀錄的鉅細無遺。是一段非常不平凡的軍事暨國民外交史,肯定此項案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段空前絕後的祕辛,在政府蓄意的封閉之下,恐怕永遠不見天日。歷史是一面鏡子,既可照亮過去,讓後人吸取經驗,也可記取教訓,以策勵來茲。「大漠案」的軍事外交史,如不公諸於世,實在非常婉惜!
在當時的「大漠案」,的確曾為我國延長了與沙烏地阿拉伯王國十多年的邦交,也曾造成國際上一時的轟動,尤其是中共,為此也曾派遣外交部副部長胡影,專程於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五日來葉門訪問六天,實在很不尋常。
「大漠案」發生在什麼時候,為什麼叫「大漠案」?你可能不知道,甚至沒有聽說過,這很正常,因為在二十幾年前,是被列為「絕對機密」的;你不知道是應該的,現在讓我來告訴你!
推薦序
大漠案──一群無名英雄
前空軍副總司令 陳鴻銓
大漠案是一件歷史的任務,是我空軍史上重要的一頁,也為國家爭取了難得的榮譽。正如歷史上許多重要任務一樣,由一群平凡的人所完成,然而他們並未在歷史上留名,大漠案也是一樣。
任何一個重要任務都可由三個層次評斷;決策、計畫與執行,亦即一個涉及國家利益的任務由層峰決定後由中層幹部計劃如何有效執行,以及基層奮力將決策的事務做好,以達成既定之使命。通常中間階層因人數較少,要求嚴格,無論作業、保密均能獲致較高效率。然而基層執行者因參與人數眾多,欲求優異成就則端賴將士用命,參與的每一成員均具有自發之榮譽心、與責任感的團隊精神始能奏效。尤以人數愈多其難度愈高,時間愈久這種精神與士氣的維持愈加困難。任何一個戰爭、戰役都如是,大漠案也不例外。不過大漠案不是一場單純有形的作戰任務,而是一項生活在孤寂、單調、艱苦,甚至在回教國家裡飲食都難以適應,以及隨時可能遭遇潛在危機的環境中的任務。因涉及友邦機密,雖全案迄今業已解密,但仍應相當保留,以符國際禮儀,故參與官兵並不渴望局外人對他們讚揚推崇,祇希望後人能記得曾有一批平凡的人完成了這項不平凡的任務。
其實,本案伊始即是困難重重,有待逐一克服,首為任務的本質,在局外人看來,我國顯有派遣傭兵援外作戰之嫌,甚至黨國大老亦有持反對意見。雖經外交部蔣部長彥士先生一再向總統面報,強調本案對中沙邦交之重要性,但經國先生仍難定奪,乃有書中所述,本人由吉達(Jeddah)返國報告之行。當時所報要點「在分析中東形勢,沙國在回教國家中領導地位之維繫,以及其與我國邦交之維持等,在在與本案息息相關,尤以國際道義益顯本案,執行之必要性。追憶我國退出聯合國時,沙國費瑟(Faisal)國王即於次週來華訪問,親向我先總統 蔣公保證全力支持。在當今冷漠之國際環境中,此種雪裡送炭之義舉,非僅難能,尤為可貴。如今沙國為國情之需商請我國協助,自當義不容辭,投桃報李。」最後獲得諸大老之理解,經總統裁定實施。
在本案會商之過程中,亦曾有番情義之爭。當我駐沙薛大使毓麒、外交部錢復次長及本人與沙國防部長蘇旦親王討論我官兵赴沙服務時之待遇時,我方願以當年沙王無條件支持我國之原則,以純義務性質派遣官兵支援,不接受任何報酬,而蘇旦親王則堅持按沙國標準支付我官兵薪津,並謂:「本案絕非以金錢所能衡量。支付薪餉乃沙國對 貴國官兵宣慰之微忱,請勿予干預。」其馬上英雄之風及豪邁懇切之熱誠,溢於言表,在情理上我方似難推辭,薪餉問題於焉定案。隨後,有關作業細節,如休假頻率、交通問題等則由我先遣小組成員分別與沙方研商訂定。同時我空軍遂展開組隊啟行事宜。
沙國之援北葉乃為其戰略地位重要,關係沙國與阿拉伯半島之安危,故沙國當時為穩定北葉不為蘇俄所赤化,每年均給予大量金錢平衡其國家預算,希能左右其外交路線。然而北葉則欲運用其彈性外交,左右逢源,雖依賴沙國,卻不完全聽命於沙,尤以薩來赫政府親俄之外交路線日益明顯,自為沙國所不願,進而採用必要之制衡措施。
基於此種複雜之政治環境,北葉門既親美沙,復求蘇俄援助而親蘇。自倡議南北葉合併後,共黨滲透日益加深,而中共多年來亦在竭力爭取對北葉門之援助,藉以改善關係。事實上我官兵在無形中已成為與中共鬥爭之最前哨,尤以在基地營舍完成前,我官兵之住所,與蘇俄大使館僅一牆之隔,距中共大使館亦祇兩哩之遙,稍有疏忽即可能出錯,在先天上已增加本案額外之負擔。
本案伊始,沙方原意於北葉門遭受攻擊時由我空軍與北葉門共同擔任作戰任務。就本質言,我方顧慮頗多,惟鑒於沙方期望之殷,遂原則同意,惟因限於現實,我隊以擔任空中巡邏任務及飛機修護為主,至於地面支援作戰則暫不執行。因空地聯合作戰,首要有良好之陸空聯絡與共識,尤以作戰狀況瞬息萬變,缺乏顯著之地境與陣線,且我飛行員因語言關係無法有效溝通,極可能因而貽誤戎機或戰場上常有之誤判誤擊,造成不必要之困擾。但問題之癥結尚不祇此,其要點不僅在任務之本身,而在其可能之後果,諸如我飛行員迫降或跳傘落於敵手等,所產生國際間政治上之枝節問題,其壓力或將遠大於本案立案時設想之負荷。故治本之道在迅即加強北葉門陸空聯絡系統之建立與前進管制訓練,並協調沙方加速北葉飛行員之戰備訓練,藉以促使其早日完訓,執行對地支援作戰,易收成效,問題亦較單純。至於遇緊急情況時我部隊自當義不容辭參與作戰。此點亦獲沙國之諒解與共識,據協議辦理,至所謂「緊急情況」之界說則為:
1. 北葉境內已遭受敵之嚴重威脅,且對我所駐機場構成危害時。
2. 敵炮火陣地或地對地飛彈,進入北葉境內足以構成對北葉政府所在地或其基地之危害時。
3. 叛軍襲擊我空軍基地或圍困沙那(Sanna)時。
4. 為掩護緊急撤離減少我之危脅時。
此後,我方任務改為僅負責飛機維修與試飛工作,上述問題已不復存在,任務本身已較為單純,無特殊顧慮,惟與我同在沙那基地工作者,有英、美、法、義之工程師,與美國軍官,猶有韓國及中東其他國家之勞力工作人員,背景複雜,各有所恃。惟足堪告慰者為其中各方面表現最佳者為我隊官兵,亦正因此而引起各方為沙國對我特別友善而生嫉,其表露於行動者,記憶中一次為部隊初抵沙那時,某方捏造事實,挑撥中沙感情,本書中曾提及本人由吉達專程赴沙那視察乙節,即為此一事件。所幸及時處理,揭穿陰謀。另一次為沙飛行教官飛行失事,妄稱我方檢查不周所致,亦經查明真象,消除隔閡,而使沙方對我信心益形鞏固,確保我部隊之美譽。
前段曾述基層人員職在如何將決策之事務,亦即其本身職責範圍內之任務做好,以達成既定之使命,但若能更進一步,獲致額外收穫,則自屬錦上添花,使團隊享受更高榮譽。本人因未曾閱讀全書(僅過目其中提及本人之部分),不知文中曾否述及作者本人之作為,故願將耳聞補述續貂如後。
作者服務空軍多年績效卓著、為人忠厚、克己自律,頗有任俠好義之風,故在部隊任職時,與飛行人員相處,形同保姆、備受崇愛,為典型之航醫,大漠初期被選為第一梯次隨隊醫官。在沙那階段更能發揮所長,默默推展國民外交,為駐地營區之北葉官兵義診,又因其仁心仁術,乃有不少攜帶眷屬前來就診,作者也因而學會簡易之阿拉伯語,辭能達意則績效益彰,相互傳頌,以致「善人」、「神醫」竟成為作者之別名,一時傳為佳話。這項主任務以外之工作,亦為大漠部隊憑添一份殊榮。
我空軍自受命組成特遣部隊支援北葉門作戰伊始,即深知任務之成敗關係國家之榮譽,故全體成員,無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以期不負國人之殷望,所幸任務全期尚無隕越,圓滿達成預期之任務,博得各方好評,正如當年沙國參謀總長胡美德將軍曾謂,「在沙國於急需援助之時,中華民國能排除萬難,派遣一個中隊前來支援,我哈立德(Khalid)國王、國防部部長蘇旦親王與本人,以及所有阿拉伯人民絕對不會忘記中華民國對阿拉伯此一行動之感激。」惟國際政治,道義與利害常難兼顧,沙國雖因情勢所迫與我斷交,但友誼猶存,而大漠案在沙我兩國外交史上必然有其崇高之定位。
猶如前述,大漠案乃是由一群平凡的人所完成之不平凡的歷史任務,吾人引以為榮。這批平凡的人功在國家我們無以為名,祇好稱其謂「無名英雄」。
九三、元、七於美京
前空軍副總司令 陳鴻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