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史記》一書,一般大眾應該都知道,它是漢朝太史公司馬遷所著。如果再深入探詢,關於《史記》一書,還知道些什麼?可能就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回答的出來。除了受時代潮流的影響,閱讀中國古代典籍的人數,相對的比較少以外;更大的問題是,中國古籍都是用所謂的「文言文」撰寫,早期的版本,可能連標點斷句都沒有,如果不是具備有相當的中國古典文學的修養,要想輕易讀懂《史記》的內容,以及知道它到底在講些什麼?確實也並不容易!這或許就是很多大眾,難以接近中國古代典籍的一個很大的原因。
如果我們問:一個人願不願意瞭解一下很多著名的中國古代政治人物,他們一生的重要事蹟,以及影響他們一生事業成敗的重要因素有那些?只怕未必每一個人的答案都是否定的!如果作者以上的推論無誤的話,只因為文字的隔閡,讓很多社會大眾,無法深入瞭解中國古代很多著名政治、軍事、學術等人物的生平重要事蹟,以及影響他們一生事業成敗的重要因素,是否也有些可惜?這或者就是作者之所以要出版本書的一個重要原因!
在沒有講到本書的寫作方式及內容之前,不妨先讓我們瞭解一下,司馬遷《史記》這本書,到底在中國歷史學方面,有什麼重要的地位與價值?以下作者綜合了幾位著名的《中國史學史》作者的看法,以供讀者參考。
中國歷史上評比司馬遷《史記》與班固《漢書》優劣的學者很多,可謂見仁見智,難分軒輊。但司馬遷的《史記》有幾項特色,應該是學者們所一致公認的:
一、班固作《漢書》,其體例一依於《史記》;《史記》為通史之開山,《漢書》則為斷代史之初祖。中國的二十四史,雖然都是斷代史;但它們的寫作體例,則都依於《史記》。
二、中國古史的體例,多為編年史,如春秋與竹書紀年等等都是。到司馬遷的《史記》,才改為記傳體,而為班固以下的歷代歷史學家所遵從;成為中國歷代寫作正史的典範,歷二千年而不絕。因此司馬遷《史記》的記傳體,是開創性的而不是因襲性的;這也是司馬遷對中國史學的最大的 價值與貢獻所在。
三、《史記》的成書,古史則採自詩、尚書、春秋、左氏傳、國語、五帝德、帝繫姓、世本、戰國策、秦紀,編纂而成;漢初則採自楚漢春秋;以後各事則採自當時的檔冊。因此司馬遷《史記》所依據與採用的歷史材料,是中秘所藏的古書及當時的史料,兼而有之(李宗侗、金毓黻);是可信度極高的正史。杜維運教授說:「史記問世兩千餘年,到目前為止,沒有另外一部書可以代替它在中國上古史上的地位。新史學家利用地下發掘出來的新史料與客觀嚴謹的科學方法,無法寫出超越史記的新中國上古史。對於史記,可以補充,可以疏證,而不能取而代之。」,即為明證。杜教授更稱:「史記不但是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史學著述,同時也是整個人類歷史上的史學鉅製。」,應非溢美之辭。
四、《史記》的撰寫體例,係由「本紀、書、表、世家、列傳」集合而成。《史記》的本紀、世家,雖以編年為體,記載國家及諸侯列國的大事;但從某種程度上說,也可以算是國君與諸侯王的傳記。列傳,則以人為單位,記其行事。《史記》全書,凡十二本紀、十表、八書、三十世家、七十列傳,共一百三十篇;如果扣掉表及書的十八篇以外,其他的一百一十餘篇,幾乎都可以算是人物的傳記!由此可知《史記》的內容,其取材的豐富與敘事的生動,絕非「斷爛朝報」(宋王安石語)的東西可望其項背。
五、 司馬遷的《史記》,雖以記傳體為主,但在選擇傳主的人物方面,太史公也可以說是煞費苦心:「司馬遷自己明白指出不記錄備員的丞相,不稱述微小的國家,不論著平常無異的事件,…於在布衣之位,而能折卿相之權的魯仲連,抗直不撓的鄒陽,則附之於列傳;田橫之高潔,季子之仁心,爛然之文辭,博物君子之言論,則備載之,如此選擇史實,其所形成的史學世界,自然充滿美善了。」(杜維運)因此我們如果仔細研究《史記》中所記載的各個傳主的生平,將會發現:其中充滿了許多生動有趣的真實歷史故事,有昏君、有英主,更多奇才異能或懷才不遇的人物,深深值得後人借鏡、警惕、參考或仿效!司馬遷在《史記》〈自序〉中說,他父親在臨終前告訴他:「今漢興,海內一統,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余為太史而弗論載,余甚懼焉;汝其念哉!」,於是他不敢忘記他的責任,就:「網羅天下放失舊聞,略考其事,綜其終始,稽其成敗興壞之紀。上計軒轅,下至于茲。為表十,本紀十二,…列傳七十。凡百三十篇,亦 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報任少卿書〉,引自謝冰瑩等譯註,《古文觀止》,台北:三民。)因此作者個人認為,《史記》中所記載的各個傳主的生平,所值得給後人借鏡、警惕、參考、或仿效的地方,或者也正是司馬遷所指的「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的一個重要內容,值得讀者細細加以品味!《史記》中所記載的各個傳主的生平,其中所隱含的「微言大義」,而為太史公所未遑論述的部份,或者正是我們今天的後人,所應重視與發掘的重點!這也是作者個人寫作本書的最大目的所在。
作者大學及研究所時代,因受校方及教授的指定,開始接觸與研讀司馬遷的《史記》。以後不僅時加閱讀,而且也留意出版界相關的動態。近年來海峽兩兩岸,有關《史記》一書相關註譯本的出版,可謂內容十分豐富,也各有特色。作者目前,至少收有下列版本:勞幹、屈萬里的《史記今註》,(1973);百衲本二十四史的《史記》(1981,台北商務);瀧川龜太郎著,《史記會注考證》(1980,台北宏業);楊家駱主編二十四史的《史記》(1979,台北鼎文);龍宇純等譯,《白話史記》(1985,台北聯經);清程餘慶撰,高益榮、趙光勇等編撰的《歷代名家評註史記集說》(2011,西安三秦);韓兆琦注譯的《史記》(2012,台北三民)等書。作者任教台大三十餘載,課堂中雖常引述若干《史記》中個人景仰的古代軍、政人物,如兵學家孫武與孫臏、吳國的伍子胥、趙國的藺相如等等,以供同學參考,或可視之為中國古代具有政治智慧或膽識的典型代表人物之一;但一直沒有將作者個人對《史記》中若干軍、政人物成敗的觀感,筆之於書的念頭。歷年來出版界發行的《史記》註譯本,大多也以研究《史記》的句讀,或譯成白話文本為主,鮮少先觸及《史記》中人物的成敗問題。
2018年4月初,作者邀請台大前副校長趙永茂教授、崇右科大講座教授黃炎東副校長(前台大暨中央警察大學教授)、前台大社科院副院長暨國家發展研究所所長邱榮舉教授等諸好友,前往陽明山、金山作一日遊;返程在金山海濱曾合攝一影。(見所附攝影)因幾位教授均頭有白髮,事後作者攬照之餘,曾對友人戲稱:此四人者,雖不一定有漢初「商山四皓」的勳業;但以白髮觀之,名之為「金山四皓」可也!這句戲言,勾起了作者查閱久未翻動的《史記》的念頭:查查看漢初「商山四皓」的名詞,到底語出何典?《史記》〈留侯世家〉中,雖有「商山四皓」的故事及四人姓名,卻沒有這一個稱謂。伺後再查《漢書》〈張良傳〉,才發現這「商山四皓」一詞,乃出自《漢書》〈張良傳〉的顏師古註解中!由此進一步推想,《史記》中記載的奇才異能人物甚多,何不就《史記》中的原文,絕大部份的將之轉寫成白話文?在每一位傳主的生平中,在行文中及結尾部份,再將作者個人的感想及評論納入,相信既可達到:將中國著名且具有價值的古籍,寫成白話易於大眾閱讀;更可因為作者個人對傳主的評論及感想,而能引發社會大眾對自己事業的成敗、乃至對整個國家社會發展的興衰,產生若干啟迪作用?
此一念頭既出,乃決心將之付諸實行。作者撰寫本書,方式極其簡單,亦即先由作者就《史記》中記載的人物,上起春秋時代的管仲,下迄漢初呂太后逝世為止;挑選出五十多位人物,再將《史記》中各傳主的原文,轉寫成白話;歷代專家學者對《史記》的考證訓詁,作者會加以參酌納入。但作者撰寫本書的目的與興趣,不是在討論《史記》的考證訓詁之學,而是在將所選《史記》傳主中的原文,轉寫成白話;並在每一位傳主(按:大多為政治、軍事、學術人物)的生平中,在行文中及結尾部份,將作者個人的評論及感想一併寫出,以供讀者參考!為了區別《史記》原文與作者個人評論的不同,《史記》原文轉譯成白話文部份,本書一律使用「明體字」表示;作者個人的評論及資料來源部份,則一律使用「楷體字」表示。為了方便一般社會大眾閱讀,本書捨棄了任何學術論文所要求的硬性格式與註釋等等的作法!但為了方便讀者作進一步的資料考察起見,作者在行文中,會用括弧及「楷體字」的方式,標示出資料的來源,希望能夠擴大讀者的視野與考察,尚祈留意。
從春秋到漢初,以《史記》中記載的「說客」為例,蘇秦、張儀固是一般人所熟知,可以不論以外;僅以春秋末葉,孔子的學生子貢,為了保全孔子的祖國魯國、不被齊國所消滅,遊說周旋於齊、吳、越、晉各國之間,不僅保全了魯國;連越王勾踐之所以能夠「雪恥復國」成功,其實也與子貢的這項遊說周旋活動有一定的關係!則從做為一位成功的「說客」角度觀察,子貢還是蘇秦、張儀的前輩人物,卻往往為人們所忽略!另外,像楚懷王時代的陳軫(見〈張儀列傳〉),秦末漢初的李左車(韓信還尊之為老師),武涉、蒯通(遊說韓信背叛劉邦),隨何(為劉邦遊說黥布楚叛)等等這些「說客」,雖然在一般大眾認知上,感覺這些「說客」很陌生,或者認為是名不見經傳,無足輕重的人物。但我們如果看《史記》中對這些「說客」的記載,不能不說這些所謂的「說客」,其實有時還真是富有政治智慧的「奇才異能」之士!由這些小地方,我們都可以看出《史記》一書記載蘊藏的豐富,而大有可以發我們深省啟發之處。
由於太史公司馬遷的《史記》原文,敘述各傳主的生平事蹟,所使用的文字有多有少,有時差距甚大;加以作者對自己所選各傳主生平事蹟的感觸與評論,也各有不同。因此本書中,敘述與評論所選各傳主的生平,文字也就有多有少,有時頗有差距,無法完全求其一致。這是客觀的環境使然,並非作者有意如此;尚請讀者瞭解與體諒。
作者對所選《史記》各傳主生平的評論,自認還算深入。因此讀者閱讀本書,除了可以留意太史公原文中所陳述的傳主生平以外,也可以留意作者對各傳主生平的評論,相信應該會有所領悟。
本書因係採取普及閱讀的方式撰寫,相信本書對較少接觸中國古籍的自高中生起,到不分年齡層的社會各界人士,都能適合閱讀及參考。所選傳主,很多都是中國古代的精英人物,相信對讀者絕對會有不少的啟發與增廣見聞的作用!
從春秋時期到秦末漢初,距今已有二、三千年以上的歷史,在二十一世紀世界科技日益昌明的今天,一般社會大眾的觀感,或者潛意識中總認為,二、三千年前的古人,各種物質生活條件,如何能與現代人相比較?一定「檔次」很低!
但僅以1949年以後,中國大陸所挖掘出土的秦始皇陵「兵馬俑」,乃至在湖北隨縣所挖掘出土的曾侯乙墓中的「曾侯乙編鐘」及其他器物等等而論,其規模之宏大與製作的精良,實在不得不令今天的我們,為之刮目相看,驚嘆不已。而不要一定以為:「古不如今」!
本書付梓前夕,承台大前副校長趙永茂教授、崇右科大講座教授黃炎東副校長(前台大暨中央警察大學教授,現任國立台北商業大學榮譽講座教授)、台大前社科院副院長暨國發所所長邱榮舉教授諸好友,惠賜序文;多所謬獎,愧不敢當。作者曾向三位作序教授表示:拙著有如一片綠葉,略嫌青澀,而三位教授的序言,則恰似三朵紅花;紅花綠葉,乃能相得益彰。謹向三位教授,致上十二萬分的謝意與敬意。
黃、邱兩教授都提及作者大學時代的幾位師長,勾起了作者無限的回憶,願在此略述作者與幾位師長的淵源:杜維運教授在作者大三時,與姚從吾教授合開「史學方法論」一學年(兩位教授各授課一學期)。姚老師於課堂中介紹明太祖朱元璋的〈御製皇陵碑〉,藉以說明史料的價值問題;碑文文字樸實雋永,至今難忘。杜老師則是當時自英國歸來的青壯學者,對中、西方史學的發展,自有他的定見與看法。大師出手,果然不凡。吳相湘教授則在大學部開授「中國近現代史」課程。吳老師的課程一周授課三小時,惟其中一小時,專作中國近現代史相關研究文獻的介紹。作者保留吳師當時授課的史料筆記,沒想到竟成日後作者撰著時的重要指引。作者研究所時代,撰寫碩士論文時,即請吳師擔任指導教授。相湘師對於作者的碩士論文,是否曾參考引用若干重要文獻,至為關心並作要求;影響及於作者日後的撰著態度,受益非淺。相湘師當時府上客廳掛有友人書贈的對聯:「筆削輕將相,風騷領瀟湘。」,不僅把相湘師的大名嵌入對聯的末尾;相湘師為湖南籍學者,一生著述等身,從他所撰著的《孫逸仙先生傳》、《第二次中日戰爭史》、《民國百人傳》等等大作觀察,確屬當之無愧!謹在此向相湘師及曾授業於作者的師長,表達感謝與懷念之意。
栗國成
2019年10月謹序
於淡水河之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