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走不完的心路
三毛 臺灣作家
是誰來的
前幾年的一個盛夏,我恰好回臺。就在同時,新加坡的好朋友,當時《聯合早報》的董事總經理錦西、莫雪黛伉儷也來了臺灣。
錦西和雪黛是多年好友,知道他們抵臺,我迫不及待地跑去希爾頓飯店探望他們。因爲當天下午錦西約見了許多公務上的朋友,所以外間的客廳讓給他,雪黛和我躱在飯店內室中,講也講不完的話,東南西北地扯。
雪黛靠在床邊給我弄水果吃,我抱了一個大枕頭盤腳坐在地毯上,就坐在電話旁邊,因此順手替他們接電話。電話好多,典型的中國式熱情歡迎遠方來的明友。
就在接好多電話之後,又來了一通電話,對方客氣地在電話中自我介紹,說是蔡志忠。我將電話筒摀住,輕問雪黛:「接是不接?」
雪黛聽到這個人的名字,跳起來搶過電話說:「錦西在忙,什麼時候一同吃飯要等會兒才知道,請蔡先生過幾分鐘再打來。」
掛了電話,雪黛看我表情漠然,才好吃驚地問我:「剛才是蔡志忠來的,妳不認得他?」
我茫茫然。她説:「虧妳還是個漫畫迷來的,《大醉俠》難道不曉得?」
這才輪到我尖叫起來,把枕頭用力一打,怪她怎麼不在電話裡給我介紹。
「反應慢來的,現在明白了?」雪黛笑著敲一下我的頭。
新加坡的人,用華語和我們有些不一樣,他們的口頭語「來的、來的、來的。」什麼句子上都用,聽了十分有趣。
後來電話又響,我就在電話裡向蔡志忠叫喊:「我是三毛來的,久仰大名了,你們要什麼時候聚餐,我也要去,你請不請呢?」
去認識一位心中仰慕已久的漫畫家,卻因爲自己俗務纏身,結果沒能參加一場渴望的晚餐。
許多年,就這樣流去了。
蔡志忠的電話
今年中秋節回到臺灣,下決心不再遠居,其中最大的原因是爲了年邁的父母。去年夏天我購下了一幢樓中之樓、外加屋頂小花園的舊公寓,將這個家佈置得極爲鄕土又舒適,就坐落在父母家幾條巷子相隔的地方。當時,我想與父母天天見面,可總在深夜回到自己的小樓來生活。
這一回,父親主張將那棟屬於我的小樓賣了,搬回家去與父母同住,省得兩邊跑路又得費心打掃花園。我答應父親,於是小樓要賣的消息就傳了出去。
有一天,我回家去,母親説有一位蔡自忠先生打電話來,説:「如果三毛賣房子,請先通知。」
我看見母親留下來的字條寫著「自忠」,一時反應不過來,立即回了電話,那邊説起黃錦西先生。
我這才又尖叫起來:「蔡志忠、蔡志忠。」連名帶姓地喊他,好似一個老朋友一樣,原來是「大醉俠」。
如果房子能賣給他,我的心裡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可又捨不得賣,因爲明年的櫻花還沒能在屋頂花園上見面,而我正在熱切地盼望著。
蔡志忠說:「沒有關係,我也並不急著找什麼房子。」
後來在電話中我們談起別的事情來,才發覺,他的漫畫已經走上了另一個方向──將中國的經典名著搬上漫畫的舞臺。
沒過幾天,我收到一本美麗的書,書名叫做《自然的簫聲──莊子說》。那個深夜,我捧著一本漫畫書,看見我心深愛的哲人──莊子的思想,透過漫畫成爲了一本人人可讀、可懂、可賞的圖畫故事,內心的激盪是無可言喻的。
我同時也在想:「爲什麼前人從來沒有想到,中國看似艱深的哲學思想,可以通過漫畫的管道,走向一條更通俗、更被人接受的路。」
蔡志忠的智慧,使一些視古人如畏途的這一代中國人,找到了他們精神的享受和心靈的淨化。
沒過幾天,我去了忠孝東路金石堂書店,發現這本漫畫書高居「暢銷書榜首」,我的心,再一次默默地歡喜。畢竟,中國人還是愛中國的,這本好書的誕生和暢銷就是最好的證明。
於是,我悄悄去探討蔡志忠這人的一生。發覺,他的必然成功,其中沒有偶然。
他的故事
蔡志忠在念完初中後就放棄學校模式的敎育,不再上學,將自己的意念完全投注到一個在少年時就已肯定的興趣上。
他的自我敎育和手中的那枝筆,在成長的路上,可以説藉著不斷的嘗試和摸索,一步一步、日日夜夜,爲著一個理想──沒有懷疑過的理想,帶著他走向未知。
十五歳開始畫漫畫,二十歲時已經出版兩百多本武俠漫畫了。就算是我們口中由一數到兩百就得花上好幾分鐘的時間,更何況那不是數字,是兩百本實實足足的漫畫。光憑想像,就可以曉得作者近乎癡迷入狂的那份努力。
我覺得,一個人無論做什麼事情,如果少了那份癡心和熱愛,終是難以成就的。而這份「癡迷」,如果不在一開始就堅待下去,時間過了,也會沖淡。只有在不斷的追求中,人,才能在付出了若干年的血汗後,看見那個可能進入的殿堂。
本以爲,蔡志忠畫了那兩百多本漫畫之後,接著而來的三年兵役可能使他就此放下畫筆,可他的心還在漫畫上。服完了兵役,還是兩袖清風。也在那個時候,天主教的光啓社招考美術設計人才,這個廣告上明明寫著必須具有大專程度的學歷,可蔡志忠這個初中畢業生跑去報名,因爲他的學歷不合要求,於是跑去向光啓社的鮑神父懇求,無論如何給他一個參加考試的機會。
那一次,蔡志忠考贏好多好多大專生,進入光啓社去工作。我認爲志忠的獲准考試,除了他本人努力之外,鮑神父的愛心,也令人感動。
誰教卡通
蔡志忠雖然畫了許多年的漫畫,可是對於卡通片的製作技術還是陌生的。當他進入光啓社,接觸到許多卡通片的資料和片子,以志忠這麼好學又好畫的個性,等於進入一座寶山。雖然完全沒有人敎導他如何製作卡通,可是他自有方法和苦心,一張畫面又一張畫面鍥而不捨的去追求、去硏究、去嘗試、去失敗,再去分析、探討、改進。
這一段又一段心路歷程想來是艱苦而磨人的,可是我相信志忠並不以爲苦,在他的學習過程中種種經歴過的瑣事,在他那份忘我捨命的追尋裡,必然給了他相同代價的回報。這份長長的路途,終於在一九七六年遠東卡通公司、龍卡通公司的誕生,給了蔡志忠另一個新天地。
蔡志忠去畫卡通片了
一九八一年,一個初中畢業的青年,抱回了一座「最佳卡通影片金馬獎」。如果當年我在臺灣,在電視裡看見蔡志忠去領獎,我定會快樂得又要擦涙又要替他鼓掌,這條路,是他一個癡心人所走出來的。由臺下到臺上的那條路很長。以後的蔡志忠漫畫,不止在臺灣,他的作品同時出現在新加坡、馬來西亞、香港、日本跟讀者見面。發表的作品《大醉俠》、《肥龍過江》、《光頭神探》、《西遊記38變》、《盜帥獨眼龍》……使我這個愛看漫畫的人,一回國就想找書來看。
一九八五年,我大半不在臺灣,當我知悉蔡志忠當選「十大傑出青年」的消息時,內心深深地爲他感到光榮與驕傲。
雖然,那時候我們並不相識,可是我一直注意著他,內心也曾想過,以後的蔡志忠,會再畫什麼、寫什麼呢?他能不能再有突破呢?而這種突破,做爲讀者的我們是絶對不可以寫信去給他壓力的,畢竟他才是最明白自己的人。
更上一層樓
當我的手中拿到《自然的簫聲──莊子說》這本書時,他不必對我講什麼,我自然而然的又看見了蔡志忠更上層樓的成績和進步。
在電話中,我問志忠:「除了莊子,下一本你畫哪一個『子』呢?」
他說:「老子也畫了。」
我再追問:「再下一個是什麼『子』呢?」
志忠説:「是列子。」
列子、列子?當年我的中國哲學史考到九十九分,卻不甚明白列子説什麼。於是,自己查、託人又去查,都只有時代、作者,並沒有關於列子這本書更進一步的説明,直到昨天大晚上。
當我匆匆忙忙趕回父母家去的黃昏,我看見一本安排得整整齊齊的筆記,夾放在茶几上等著我,翻開來一看,就是蔡志忠的新作《列子説》的稿件。當天晚上,不必再查書了,就將這本精緻的原稿,由〈湯問篇〉開始慢慢地看起來。我看其中的思想、故事,當然也看漫畫,更看那些文字和圖片的佈局與安徘。
一個念哲學的人如我,一面看一面覺得汗顔,原來還有那麼多引人深思的故事自己都不曉得。如果不是志忠請人送來原稿,我的常識不會再寬廣一點,這是要深深感謝他的。
在電話中,我問志忠:「你怎麼選了比較冷門的這本書來畫呢?」
志忠回答得好,他説:「心裡喜歡的書,就去畫,沒有什麼特定的理由。」
我覺得志忠是一種林懷民所說的「自由魂」,他的談吐、繪畫,以及「古書新説」的方式都是出於一種自然。
也曾跟志忠説:「這份工作很苦。」
他笑著説:「忙、累都會有的,可我不以爲它苦。世上許多事情,只要甘心,吃多少苦頭都不會受到傷害,反而成就可貴的印記和生命的痕跡,是成長中不可少的經歴與磨練。這種體認,我本身也有過,以此類推蔡志忠這條漫長的心路,就很能體會了。〈和先聖並肩論道〉是蔡志忠收入《莊子說》這本書中寫的一篇前言,我的看法與他不謀而合,都寫在本篇第二小段裡去了。
我喜歡蔡志忠在文章中與先聖「並肩」那兩個字的含意,也看出他在這一階段中所著手繪畫的大計劃和苦心。他的確正在「並肩」與古人一同工作。
目前《莊子説》、《老子説》都已結集,現在志忠的新作《列子説》也跟我們見面了。我禁不注要爲這一位勤力、勤思、勤學、勤畫的傑出青年在這兒喝彩、鼓掌加感謝。但願經過這一本又一本漫畫,使我們在觀看漫畫,賞心樂事的時光裡,自然而然悟出先賢的思想和人生的哲理。
蔡志忠,好朋友,請問你聽見我們爲你起立鼓掌和那一聲聲加油、加油的響聲嗎?
約寫於一九八七年,並收錄在三毛《你是我不及的夢》一書。
自序
夢想成真
我出生於貧窮的鄉下,沒有家世、沒有學歷文憑、沒有顯赫背景。又出生於百廢待舉的二次世界大戰後,唯一擁有的是自己的小小夢想,有朝一日能成爲當時並不怎麼令人羨慕期待、看得起的漫畫家。
十五歲從事漫畫至今五十多年,我還興致勃勃、樂在其中,持續從事動漫行業。
有人問我:「如果能時光倒流,你會不會改變初衷,改行從事別的行業?」
我回答:「開玩笑,請問世間還有什麼比美夢成真更快樂的呢?」
一九八九年,臺灣文經社吳社長打電話問我:「蔡先生,我們已經收集好雲門舞集林懷民、女子高爾夫名將涂阿玉、漫畫家蔡志忠,你們幾位十大傑出青年的資料,想出版你們的自傳。」
我說:「吳先生,感謝您看得起,但我不是偉人,沒有長江黃河的奮鬥血淚史,也沒自認偉大的大頭病,謝謝您的善意。」
一年後,臺灣遠流出版社總編輯──周浩正先生打來電話,很明顯周先生比較擅長說服別人,他說得我無言以對,不好意思拒絕。
周浩正說:「我們不出版你的自傳,而是希望透過你的人生故事,讓年輕朋友可以學習,或許其中有句話或有段故事會影響他們的一生。」
由於我正移民溫哥華,當時又不太會寫作,便以口述錄音方式,由遠流主編楊豫馨小姐整理,才有了一九九二年《蔡志忠半生傳奇》的出版。後來我瘋狂寫作無法止息,因此才有親自寫自傳的想法。
這本書出版的理由跟一九九二年一樣,希望我的人生故事,其中有一則觀念、一句話或一段故事能讓年輕朋友學習,或許真能影響他們的一生。
我個人認爲改變一個人最有效的方法,莫過於觀念改變。努力與毅力只是一時,觀念改變才是一生一世。從前我出版的《豺狼的微笑2》裡有一則故事。
綠綠草原,有一百隻兔子,兔子高興幾點起床都行,大家都能吃得飽飽的。
後來兔子繁殖爲一千隻,草原面積沒有變大,從此兔子必須清晨三點起床,才能吃得飽。
最後兔子繁殖爲一萬隻,草原快被啃光了。兔子就算每天花二十四小時努力吃草也吃不飽,大家都快餓死了。
這時有一隻兔子思考:「努力是沒有用的,任憑我再怎麼努力也吃不飽,或許我應該改變觀念不要吃草,改吃兔子。」
於是牠便從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個競爭者,轉變成擁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可獵食的對象。由於營養充足,體型越來越大,慢慢地牠從兔子變成豺狼。少數幾隻兔子的觀念跟著牠一起改變,也變成了豺狼,從此世界演化爲自然生態平衡法則。
兔子吃草,狼吃兔子。
狼淘汰不夠水準的兔子,確保兔子不會繁殖過多吃光草原,狼扮演生態平衡的角色。
人的社會裡,情況也是如此,
誰是狼?誰是兔子?由自己決定。
有個人問禪師說:「人應該如何走自己的一生?」
禪師說:「人有兩種:有一種人不知道如何過自己的一生。」
那個人又問:「另一種人正確地踩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嗎?」
禪師說:「不!另一種人誤以為人有很多輩子,可一再犯錯,下輩子重新再來過。」
我們只有一輩子,
我們只能活一次,
生命無法重新來過。
生命不是用來換取權勢名位而已。
人有三個階段,起初他崇拜一切:男人、女人、小孩、金錢、土地……後來,他思考自己到此一生的意義?最後他找到人生的目的,活出自己,他已經從第一階段進入最後階段。
希望各位讀者看完本書,能因此改變觀念,無論做什麼?想達成什麼目的?不能只是一昧努力,而是要先思考如何才能美夢成真,這也是我出版本書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