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2015年初夏的週日,偶然在台北火車站發現身著帥氣足球行頭的移工發傳單,找印尼同鄉去看足球賽。帶著記者的好奇心上前詢問,才知他們是印尼移工足球聯盟的球員,自此GWO開始跟移工足球結下不解之緣。
我參加的第一場移工足球賽是在台北的福和橋下。球場草地坑坑洞洞,球網也很破爛,跟印尼球員一身的足球行頭難以聯想。午後突然下起大雷雨,但球員冒著大雨踢球,好說歹說才不甘願的停賽躲雨。躲雨的當下,一群印尼球員和同鄉的球迷開始揮動巨幅的印尼國旗及球隊旗,興高采烈的齊唱起印尼國歌。
沒等雨全停,一群球員又趕忙上場比賽。原來平時他們不知到哪裡才能借到球場,好不容易當天球場沒有被借走,不畏路途遙遠跑來相聚踢球的中南部球員怎能因為下雨就停賽?
認識了印尼隊的阿里隊長之後,GWO會內2位印尼籍同事發揮同鄉的熱情,開始幫忙足球隊找場地辦10月的印尼盃足球賽。接下來,因為原定合作的單位內部有問題,以致我們被迫主導籌備台灣第一次的外籍移工足球賽。為了突顯跨國移工在台灣落地發展的意涵,因此這個足球盃賽叫做「台灣盃」。
缺乏經費、籌辦球賽的時間又倉促,好在有外籍移工朋友及時投入協助。當時,GWO週日將辦公室免費借給越南移工舞蹈團練舞,當她們聽到協會為移工足球賽發愁時,義不容辭的承擔起比賽志工,範圍從準備場地、球員檢核、進場前導、現場管理兼清潔等等無所不包。
在和煦的陽光下、在台灣新莊的田徑場,2015年12月13日第一屆台灣盃就這樣開賽了。當開幕進場音樂響起,印尼、越南、泰國及T2聯合隊旗領著各球隊出場時,球員及場邊移工觀眾都露出笑容及驕傲的神情。
難以忘懷那些在比賽場上賣力奔跑的身影,球場外的跑道有老的小的台灣人在跑步,媽媽推著嬰兒車、外籍看護推著坐輪椅的老人在散步。移工足球運動開始進入台灣人的日常,這是此一活動的初衷之一。
在激戰終日的最後勝負,有人歡呼、有人流淚,但更多的是不同國家移工朋友彼此相視而笑,握手言歡。在白領與藍領工人之間、在東南亞的印尼越南與泰國人之間、在東南亞人與歐美人之間,在外國人與台灣人之間,刻板印象的界線也開始模糊。
2017年,GWO因為缺乏經費面臨停擺的困境,水火裡掙扎脫困的我們根本沒有餘力自辦台灣盃。但移工球員的來訊始終沒有間斷。透過FB、mail及Line,很多移工來問:今年什麼時候舉辦台灣盃?
移工使出悲情攻勢:「明年初我就要回國了,這是我最後一次可以參加台灣盃,拜託一定要辦啊!」「過年回越南時,我花很多錢買了新的足球衣、足球鞋,如果沒有球賽我怎麼辦?」
2018年GWO承辦新北市政府移工足球賽,為了讓報名隊伍都能參加,我們舉辦了26隊的預賽,比賽打了3整天、從上午8時踢到晚上8點。夜色暗了,不顧經費足不足夠,只能付費開著球場的大燈繼續賽程。許多移工足球員經歷在新莊這個國際級球場的夜間踢球經驗,留下難忘的足球記憶。
多年來為了舉辦台灣盃相關的現場秩序、經費及人力等問題,GWO內部總要經歷很大的爭扎。最終讓我們放膽決定續辦足球賽的原因,總是來自移工對球賽的認同、自發參與的熱誠及自主管理的承諾。
2019年台灣盃總決賽獲得台北市體育局的大力支持,免費提供世界大學運動會的場地台北田徑場舉辦。然而這麼大場地的布置經費對我們一個小小的NGO造成莫大的壓力。眼前的困境別無他,只剩神救援一途。我能做的是跟上帝禱告,印尼同事祈求她的阿拉,越南同事燒香拜拜。最後,因為猝逝的越南移工隊長阿煌的託夢有了轉機。
阿煌因為2017年參加新北市移工足球賽時結識,後來GWO越南同事也義務幫忙他找到新的雇主,有份不錯的工資。在勞碌的工作之餘,他熱衷組織海陽省同鄉練習足球。2019年5月我在台中的越南足球聯盟比賽中見到他,提醒他要注意工作安全及健康,6月初卻在越南同鄉會的臉書看到他突然過逝。我到新竹參加他的天主教喪禮,將協會感謝他積極推動移工足球的感謝狀送給他的老父帶回越南,好讓他的稚子知道爸爸是如此熱愛足球、關心同鄉的品格。
就在我們為找不到經費舉辦台灣盃百般苦惱時,幾乎不做夢的越南同事說她夢到阿煌用越南語說:「姐姐,今年的比賽要辦,請不要擔心,我會幫忙找錢。」
為著相信阿煌隊長,我們在猶豫中開始籌備台灣盃。沒想到,一些熱心的台灣朋友像天使般及時幫助我們找到贊助,而且是恰如其份、剛好夠用的經費。
說來GWO一路走來開拓出的新服務,特別是移工有需要、主動找來幫忙時,經常憑藉的不是有多少經費,而是跟他們一起規劃、分工及執行。每個活動的初期都非常艱苦,但靠著相信移工及同事們鍥而不捨的投入,一個一個新活動就這樣持續的辦出來。
這些年來,移工足球得以發展靠的是許多人熱情的付出,一路情義相挺。我熟悉球場上許多球員的臉孔、有的人我說得出名字,像最初為了組織移工足球而積極奔走的印越泰領隊,印尼移工阿里、沙多,越南海陽隊的阿煌、泰國隊的泰鑫、提供足球專業諮詢的台北動物隊James、T2總監吳山等等。許多移工、新住民及外籍生週日來球場當志工,從一早球隊報到、布場到太陽下山球賽結束後的場地整理。
包含移工在內的外籍朋友在台灣沒有選票,政府也沒有提供多少經費幫助,但不時還有一些初識的台灣朋友被移工足球追求平等的價值所感動,幫忙四處找經費、找資源。還有我們GWO敬愛的外籍同事Hesti及芳花的無私奉獻,為著爭取他們的移工同胞能夠在台灣社會平等站起而努力不懈。
參加台灣盃移民足球賽的經驗成為許多移工球員難忘的異國打工記憶。回到母國家鄉後,有人致力組織社區足球運動、有人考足球專業證照、有人想創辦足球學校….
過去從未踢過足球、看過世界盃的我,這些年來不知多少個週日奔波在北中南不同的足球場去巡看移工足球比賽。看到一群球員忘情的奔跑在球場,彷彿自己也跟他們一樣汗水淋漓的熱情逐夢。
2020年初,COVID-19疫情開始蔓延,許多大型活動紛紛取消,沒球可踢的日子令許多移工苦悶難耐。幾位新北市的越南移工球員在河岸邊找到一個可以踢球的草地,他們克難的拼湊廢材做出球門、立起球門,在草地上開始踢球。
開始有移工球員加入台灣專業的足球俱樂部一起出賽、開始有台灣人加入外籍移民足球隊。為了讓移民足球有足夠的裁判可用,資深的移工球員也努力準備取得台灣的裁判證、利用網路學習國際教練課程提升專業。
來自不同國家移工朋友對足球的熱情,正讓台灣貧瘠的足球沙漠萌發綠芽,充滿勇敢追夢及多元文化交流的能量。一位移工球員說,足球讓我們這些來自同樣家鄉、身處台灣各地工作的異鄉人能聚在一起紓解鄉愁並互相支持,也激勵自己在艱苦的工作中,為追求夢想繼續頑強的奮鬥下去。同樣的,也因為許多不分國籍的足球熱愛者及熱情義助的天使和我們一起,激勵著我們在匱乏的環境中堅持往移民足球場的路上走去。
這正是本書書名的由來,謹以此書獻給所有在台灣打拚的異鄉人:
因著不敗的熱情,即使身處野地惡土,夢想仍可自由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