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成長的軌跡
近年喜歡思考自己,總是好奇自己的想法、習性如何塑造出來,於是經常回想自己的童年,究竟孩提時的我是怎樣的?有何種喜惡?……試圖透過追溯成長的軌道,來了解自己現在的狀態。
然而對於童年生活的記憶,總覺得它像一缸游來游去的魚,遠觀的話,可以大約看見一個完整的畫面,一旦想伸手抓緊其中一條的時候,牠們往往一哄而散,最後甚麼也撈不着。
這時便慶幸和感激母親曾一字一句地記錄了我的童年——那些我未有意識去記住的畫面。書中文章一點點地勾起我幼年的回憶,雖然大多仍是像看別人的故事,但有些情節特別深刻,當年的心情和感受如今回想仍然強烈難忘,仔細想想,那些都是與我深愛的人和事有關。
記得小時候非常討厭和懼怕星期二,原因是父親每星期的這一天都要上夜班,每每吃過晚飯便要和他說再見,對父親來說可能只是兩三個小時就能回家,但我那時往往已入睡,加上小孩沒有時間觀念,因此對我而言那是「一別經年」,直到今天,那種不捨和恐懼稍為回憶便會湧上心頭。〈爸爸要上班〉
又例如印有綠色卡通青蛙的紅色小荷包,那隻青蛙是甚麼樣子已經忘記,荷包的形狀也只有一個模糊的大概,然而記憶最深的是那帆布的粗糙質感,大概當時日日夜夜都摸着它,便刻印在腦海中。〈貪心的駱駝〉
大人常說:「少年不識愁滋味。」其實但凡經歷過離別的人,即使是孩童,都會懂得那種滋味的。我童年的第一個玩伴壽頭,是隻小型德國史納莎,牠會和我搶玩具,常常趁我不在意時叼走我的毛公仔,然後躲到沙發下自得其樂,而我每次都會趴在沙發前對牠又動口又動手地嘗試把玩具搶回來。說來慚愧,我這個小主人對牠的記憶僅此而已。那時不曾想過壽頭有天會突然消失,連再見也沒說。我不記得爸媽何時告知我壽頭已移養到他們朋友的家裏,只記得很多個晚上,看着窗外點點燈火,便會想起壽頭在其中一戶人家裏過得如何如何,總是想像牠因為再也見不到我們而傷心,把自己都搞得傷心起來。以狗隻的壽命,壽頭應該已離開了很多年,我還是會想到牠有沒有想起過我?我倒寧願牠老早就忘了我們這一家,這樣牠至少可以過上大半生無憂無慮的生活,那些生離死別的痛苦,便由人來承擔吧!〈想念壽頭〉、〈傷感情〉
還有一些未有記錄、但實實在在地存於記憶之中、我所珍愛的事……大概在我一、兩歲的時候,媽媽很喜歡帶我到屋邨的公園玩耍。那公園的牆壁上種了一排針葉植物,名字叫天冬。它葉子的形狀尖尖的,質地硬硬的,像塑膠一樣。每逢經過時,媽媽都會把我抱起,用我的腳丫碰那些植物。能想像到那感覺嗎?不痛,但癢癢的,弄得我呵呵大笑,連忙把腳縮回來。看到這情形,媽媽跟着笑了,一邊把我更向植物碰。這樣來來往往,都能玩半天。可是,漸漸大了,媽媽抱不動我,於是兒時的玩意少了一樣。
在記憶中,我很少哭鬧,幾乎不會因為得不到的東西而大發脾氣,唯一一次是在大概四、五歲時。那個年紀比起此書所述的時期大一點,已經知道嫉妒了。當時我常和表哥待在一起,他比我大幾歲,喜歡玩模型玩具。每每看到他玩,我也想擁有一架模型。其實我不是那麼喜歡這玩意,只是一副酸葡萄的心理,覺得他有的東西,我也應該得到。於是,我便日日夜夜地向媽媽撒嬌,希望她買模型給我玩。可是,母親在管教我這方面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她怕把我給寵壞,所以對我的要求無動於衷。不知為甚麼,那次我特別固執,非得到那模型不可,居然在商場大哭大鬧,更賴在地上不肯走。擾攘了好一會兒,也許媽媽認為我有點反常,又覺得稍稍遷就我一次半次並無不可,最終讓我如願以償。
除了關於我的故事,《兒女經》裏亦有一些母親就着當年時事有感而發的文章,現在看來很有年代感,邊看邊想:「原來我成長的時代是這樣啊!」記得小時候母親常常跟我說「拐子佬、拐子婆」的故事,千叮萬囑我上街時要緊跟着大人,不然會被拐走,再也見不到媽媽爸爸。那時候父親每年都有幾次到內地交流,不時都帶着我,當時中國大陸不如現在發達富有,在羅湖深圳街頭總會見到一群孩子模樣的叫化子。受到聽覺加視覺的雙重衝擊,兩件事情便在我腦中連了起來,從此認定那些叫化子都是被壞人拐走的小孩,於是每次外出都緊緊抓着父母的手,並對每個迎面而來的陌生人投以自認為最不友善的眼神,以免自己被拐去。那種驚懼的感覺至今仍然纏繞在心底某處,可算是童年陰影,想來母親大人當年的「威嚇」是成功了。
聽聞在我幼兒園畢業那年,整個夏季都是風雨飄搖,我自不會知道,哪些人在那個夏天退了場,又換了哪些人上場。在我成長的日子裏,不時有人提起這場連綿大雨,我也是在多年以後,從網上看到那一旗落一旗升的畫面,才明白那些風雨的意義。只是當時的暴雨帶給我的煩惱,不過是在上學途中,不小心踏中了馬路兩旁的水窪,弄濕了我一雙鞋襪而已。
我想,我的童年可分為兩段。我習慣將上小學一年級前發生的事歸為前段,父母在這一段的參與最多,因此可以說,父母在我的童年佔了很大、很重要的一環,幾乎沒有他們,就沒有我的童年。如果說,童年是一股動力,把人推向天涯海角,那麼於我,父母永遠都是那股動力,支撐着我走向世界。
何雍怡
二〇二〇年五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