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坐在小迴廊聆聽童年
子魚
如果童年是一首詩,那麼媽媽將會是這首詩的「詩眼」;如果童年是一齣戲,那麼我就是男主角,媽媽則是女主角;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會是神色慌張,還是泰然自若的回到有媽媽陪伴的童年呢?
我彷佛聽見,我成長的眷村正在呼喚著我;然而眷村的影像正在消失……
我家是一幢日式老建築,有一個院子,朝西。下午西晒,很熱。但傍晚的晚霞卻讓院子變得很美,像橘紅色的顏料,胡亂塗在我家的院子裡。讓我覺得自己好似一名沐浴在霞光裡的仙人。
「安平夕照」是臺南著名的美景之一。幾乎天天沐浴在霞光中的我和弟弟,卻不在院子裡看夕陽,我們偏偏爬上屋頂,斜躺在屋瓦上看著向晚的落日。
我三年級,弟弟一年級,小我兩歲的弟弟是我的小跟班。我們總是很有話聊。
「你看那夕陽像什麼?」我問弟弟。
「嗯!像蛋黃。」弟弟認真回答。
「像蛋黃?」
「是啊!很像媽媽打在碗裡的蛋黃。」我覺得弟弟好有創意,講得很貼切。
於是,我們發明有趣的句子:「我們在欣賞夕陽,夕陽像蛋黃。所以,我們在欣賞蛋黃。」我們念著時覺得很開心。
看著彩霞布滿西天,我們又要造句了。
「你看晚霞像什麼?」我問。
「彩霞像烤熟的燒餅。」弟弟的腦袋瓜真是充滿奇想的比喻。
我們開始搞怪了,照樣造怪句:「彩霞像烤熟的燒餅。我們愛吃燒餅,所以,我們愛吃彩霞。」
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說得不亦樂乎。
媽媽煮好晚餐,不是朝院子喊我們兩兄弟,而是朝屋頂叫:「吃飯啦!」
玩得正開心,哪會理媽媽呼喊著吃晚飯。我們總是拖拖拉拉,不是捨不得那枚像蛋黃的夕陽,而是我們「瞎」造句的遊戲還沒結束。
直到聽到開紗門的聲音,知道媽媽已經要出來罵人了,我們才會以最快的速度,從屋頂跳到芒果樹,再跳到地面,從另一扇門溜進屋子裡。溜進飯廳後,趕緊洗手坐好等開飯。
媽媽進門時,看我們一臉髒兮兮的模樣,又氣又好笑,故意板著一張快要笑出來的臉孔說:「開飯!」
我住的眷村靠近大海。朝西的方向跑七百公尺,可以跑進臺灣海峽;朝北的方向走五十公尺,可以走進鹽水溪。眷村位於臨海的臺南安平。
聽爸爸說,我們眷村的成員主要來自山東青島與廣東廣州。這可熱鬧了!一到吃飯時間,各家婆婆媽媽的聲音,用各種不同的腔調交織著,非常有意思。媽媽是臺灣人,講閩南話,在眷村反而成了少數語言。
眷村的小孩幾乎不大會講閩南話。不過我和弟弟都會,因為常聽媽媽講,聽著聽著就學會了。
爸爸是山東人,聽不大懂閩南話,每當我有什麼特別的事想跟媽媽說時,我就用閩南話。媽媽和爸爸是用國語溝通,只有和我們講話時,才用閩南話。
山東、廣東雖然都有「東」字,但各有各的方言,加上閩南話,大家同時開口,混亂的語言,真會讓人聽到腦神經衰弱,不過也增添許多趣味。我想,要不是戰亂,以山東、廣東兩地,一南一北相距千里的距離,山東人可能一輩子都遇不到廣東人。
小時候,沒有什麼故事書可以看,都聽媽媽講故事。印象中她跟我講的第一個故事是──〈虎姑婆〉。聽完故事,我嚇得晚上不敢睡覺,緊緊抱著媽媽,深怕虎姑婆會在夜裡來咬我的小指頭。
拜訪親戚的時候,媽媽若跟我說這一位要叫「姑婆」,我馬上產生負面聯想,認為「姑婆」跟老虎有關,都很凶。
小小的年紀裡,媽媽就是我的「兒童文學」。我不曉得她哪來那麼多故事,林投姐、白賊七、虎姑婆都是陪伴我童年成長的角色。爸爸也說故事,但爸爸的故事都是充滿教訓的「忠孝節義」。
一顆心可以柔美,可以剛毅。我對文字的敏銳,對故事的喜愛,都來自母親有意無意灌輸的浪漫情懷。
終於,我離家念書,走向我喜愛的文學創作之路,媽媽有意無意的影響真的很大。
「好久好久的故事,是媽媽告訴我,在好深好深的夜裡,會有虎姑婆。愛哭的孩子不要哭,牠會咬你的小耳朵,不睡的孩子趕快睡,牠會咬你的小指頭……」聽著這首〈虎姑婆〉,旋律很美,心中充滿情意,「童年」卻好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