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姐姐秋瑾

 

 

　　此文係自華有關秋瑾生平最早之記述，作於一九○七年秋。

 

　　秋女士祖父為閩中太守，生七月，即赴臺灣。父由幕改官，復宦遊湖南。後居京師，憤庚子之變，破家庭範圍東遊。甲辰年，孑身航海，至東後，遂有名於學界。重興共愛會，女士為會長。性慷慨，工詞令，雄辯高談，聽之忘倦，登壇演說，舌燦蓮花。八月十三日，為戊戌六君子成仁之期，留學同人設會公祭。女士演說之沉痛，聞者皆泣下，其愛國愛同胞之熱忱，溢於言表。雖俄之蘇菲亞，法之瑪利儂，有過之無不及。常減省己之學費，助人學費。有某女士隨父之東，父亡，無所歸，女士為出學費，挈之返國。乙巳冬，為取締規則事，女士惡外權強迫，拂衣竟歸。返後，教育不遺餘力。丙午仲春，至潯溪女學擔義務兩月。國文既佳，科學尤精。夙患心疾，雖發亦必為之上課。諸生堅辭，不聽，曰：「豈町因我一人疾，荒大眾功課。」其熱心也如此。故諸生對之感情頗富，常曰：「雖枳棘不能久棲鸞鳳，先生既來，暑假前不放去矣。」

 

　　三月間，姑蘇陳君書來，延聘女士之爪哇，諸生聞之，環繞飲泣曰：「先生何厚爪哇而薄我等？」時將試驗，甲班生不肯溫課，聲言秋師將去，我輩無心試驗矣。女士慰諭曰：「我非無感情，棄君等而去。此間只四十餘人，吾去後，尚有明師存，爪哇百萬人，地居熱帶，肯往者鮮。一樣同胞，當思其大。人生豈鹿豕也而常聚乎君等不肯試驗，使我進退維谷，請好好溫課，我試驗後始去。若赴爪哇有期，再來與君等作別。」再四婉言，諸生始溫習。余妹小淑，女士愛同己妹，欲挈赴爪，曰：「若肯偕往，學費若干，我一身耽任。」因堂上不允，遂作罷論。四月八日，女士臨行，送至河乾，莫不流涕。五月中，女士果踐前言，來與諸生別。瀕行，出盤龍翠釧為贈，余答以金錶鏈，曰：「願我二人盟言金玉。」時甲班生吳君（指吳瑉，一作吳明，號希英，石門人，後改名惠秋，新中國成立後任上海文史館館員，已去逝）家貧，艱於學費，將半途輟業，女士慨然肩任。掣往，送入宗孟女校。女士駐滬後，有同學諸君，挽留組織《中國女報》，咸相謂曰：「君所持宗旨，欲開通女界，今內地女界，現象黑暗，不思設法開通，而遠赴爪哇。雖均是同胞，得毋捨近而就遠乎？」女士然其言，遂創辦《中國女報》。將章程登諸《中外日報》，入股者寥寥，亦可見我女界同胞程度矣。經濟問題，頗形支絀，女士由滬而揚，由揚而鄂，竭力經營。弱質驅馳，風霜憔悴，可謂不憚卒勞也。十二月，聞母喪，倉皇返紹。令春二月，余晉省適遇焉。泛舟西湖，日暮猶徘徊岳王墳畔，不忍去。歌《滿江紅》詞，淚隨聲下。余促之始歸，謂余曰：「首期《女報》，頗嫌草率，君能代我駐滬數月否？」余以母病辭之。女士頗不悅，責余忘公益戀家，作詩規之。五月中旬，便道語溪，過宿余家，留連三日。余訝其瘦，問何為而若此，女士長吁曰：「事多拂逆，臂助少人，家庭之中，無開通可共語者，癇疾愈發愈深。現辦女子體育會，赴滬數日，當即返。」臨別，心疾大發，余諄諄相留病痊再去，女士不可。別未二旬，忽聞皖案起，波及受誅。嗚呼慘矣！女士東遊於前之歷史不能詳知，窺其詩稿，得一二梗概。蓋綠衣黃裹，抱衛莊姜之憾，故棄家求學，一子一女，有云係妾出，未知孰是其生平喜讀遊俠傳，慕朱家、郭解者流，任俠好義，揮金如土，廣交遊，誠女界之豪傑。所作詩詞論說，感慨悱憤則有之，指為悖逆證據，則人下豈皆無目者也。

 

徐自華